郭嵩焘一生与书院结下了不解之缘:早年就读于书院,中年执教于书院,晚年又创办过书院。他对湖南近代书院的发展,是很有贡献的。
一
清道光十五年(1835年),即郭嵩焘l8岁时,就读于湘阴县仰高书院。该书院创立于明代熹靖三十二年(1553年),清嘉庆十四年(1808年)改建于该县城南。规模颇大:东西共12斋,东曰敬业、居仁、存诚、崇德、富有;西曰乐群、由义、养性、尚贤、日新。以上十斋分别组成两个大的院子。院子之外门左右又各置两斋:东曰明道,西曰正谊。斋前为讲堂,斋后为先师庙堂,讲堂后为魁星阁。郭嵩焘就读该书院时,设生员正课10名,附课10名;童生正课20名,附课20名。郭嵩焘当时是以童生身分就读于仰高书院的,目的主要是练习时文,以便考秀才。对于这段经历他在《〈诵芬书屋文集〉序》中有过回忆:“予年十七(为实岁——引者),与同年生吴君西乔读书仰高书院。西乔为文劲悍,锋芒逼人,予心畏之。西乔亦独以予为畏友。其年,予补弟子员。西乔报罢,发愤归,键户读书。逾年,见其文,大惊。西乔曰:‘吾比年出入于《史》《汉》,沉潜于诸子百家之文,自谓有得也。’予闻内惭,乃亦研精覃虑,伏而读,仰而思,得文二十余篇。西乔见之,亦大惊,持示钟君情田。情田叹曰‘百年无此作矣。’情田,邑名宿,老于文律,于人鲜所许可。闻之,亦窃自喜。予年未冠,邑人士谬谓能时文,由西乔、情田两君发之也。”这段回忆说明,郭嵩焘通过在仰高书院的学习,不仅考上了秀才,而且在此期间通过与友人的互相激励、切磋,获得了“能时文”的美誉。
道光十六年(1836年),郭嵩焘为了考举人而就读于长沙岳麓书院中附属的湘水校经堂。王先谦在《虚受堂书札》卷二中说:“湘水校经堂于省城之旧城南书院,拔取高材,肄业其中。一时造就人才,如周自庵侍郎寿昌、郭筠仙侍郎嵩焘昆弟、孙芝房侍读鼎臣、凌荻舟中翰玉恒,号称极盛。”校经堂开始是设在岳麓书院内,迁城南书院旧址是以后的事情。正因为它当时附设在岳麓,所以一般都说郭氏就读岳麓书院。当时书院的山长为欧阳厚均(1766—1846),他自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掌教岳麓,至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凡27年。其治院以“弗懈兼勤,孜孜训迪,与诸生文行交勉,道艺兼资”自勉;认为培植人才,应“为有体有用之学”,“不徒在区区文艺之末也。”可见其治学颇富经世致用倾向。郭嵩焘在岳麓书院学习有这么一个好老师,加之又在这里交结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这种经历和交游,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郭嵩焘往后的人生道路。因此,岳麓书院的学习,是他青年时代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同治七年(1868年),郭嵩焘在一首题欧阳厚均遗照的七律中,曾回忆他在岳麓书院读书的情景及其感慨:“名山游●记吾曾,重览遗图百感增。仍是绛帷开绿野,萧然白首向青灯。卅年人事浮云改,半学斋堂皓月澄。老屋遗经浑未减,名家后起更蒸蒸。”
郭嵩焘在岳麓书院读书期间,交结的最重要的朋友,是刘蓉、曾国藩、江忠源等。对此,他在《玉池老人自叙》中有过记述:“初游岳麓,与刘孟容中丞交莫逆,会曾文正公自京师就试归,道长沙,与刘孟容旧好,欣然联此。三人僦居公栈,尽数月之欢,怦怦然觉理解之惭见圆融,而神识之日增扬诩矣。其后与江忠烈公、罗忠节公游从长沙,颇见启迪。此皆二十余年事也,已晓然知有名节之说,薄视人世功名富贵,而求所以自立。数十年出处进退,以及辞受取与,一皆准之以义,未尝稍自贬损。于人世议论毁誉,一无所动于其心。”这段话表明,郭嵩焘在岳麓书院读书期间,与刘蓉、曾国藩等人的交游,使他懂得了“名节之说”,知道“出处进退”、“辞受取与”都要“准之以义”,从而初步确立了他的人生观。刘蓉(1816—1873),字孟容,号霞仙,湖南湘乡人。“少负奇气,能文,不事科举,与同邑曾文正公、罗忠节公力求程朱之学,蹑而从之。”刘蓉就读岳麓书院时还不是秀才,而郭嵩焘则已于前一年考上了秀才,因乡试考举人不中,才入岳麓读书。郭嵩焘、曾国藩、刘蓉都推崇程朱理学,这是他们相交莫逆的思想基础。当郭、刘正在岳麓读书之时,曾国藩已于前两年(道光十四年)结业于岳麓,并于当年考中举人,且与刘蓉订交。道光十六年,曾国藩第二次参加会试报罢,出都为江南之游,道长沙,因刘蓉介绍而与郭嵩焘订交。对于这次订交,他们三人均十分重视,并有诗文为证。郭嵩焘说:“及见曾刘岁丙申,笑谈都与圣贤邻。”曾国藩说:“自从有两仪,无此好日月。”刘蓉则在《复郭筠仙中丞书》中说:“三十年前,君与涤公及吾三人,雅志相期,孤芳自赏。”这些诗文说明,当时郭、曾、刘三个青年人,均年轻气盛,以天下为己任,满腹经纶,雅志相期,傲视流俗,孤芳自赏。郭嵩焘与江忠源相识,是在道光十七年参加湖南乡试之时,他们是同榜举人。江忠源“刻意问学,以名节自砥厉”,给郭嵩焘以深刻印象。所以他在《自叙》中说,自从与江忠源等人结识之后,“已晓然知有名节之说”。
二
郭嵩焘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参加会试,中贡士,殿试赐进士出身,朝考改翰林院庶吉士。此后,在镇压太平军过程中,充当过曾国藩的幕僚,在京师供职南书房一段时间,又于同治二年至五年(1863—1866年)署理广东巡抚。在镇压太平军余部过程中与左宗棠闹矛盾,被左氏参劾去职。从此在家赋闲达9年之久。
郭嵩焘从广东回湘的当年,益阳箴言书院曾请他主教,但他“苦箴言书院掌教十月之期,未免烦苦”,因此推荐了别人。同治九年(1870年)二月十五日,他定居长沙之后,接受巡抚刘崐的聘请,同意掌教城南书院。三月初一日日记:“是日始定主讲城南之局(原注:关书早到,是日中丞言之甚切。)”城南书院原是南宋著名理学家、湖湘学派创始人之一张栻读书之地。清代乾隆年间正式兴办书院。开始是长沙府所办,只招长沙府的学生,地址在天心阁之下;后来升格与岳麓书院一样,成为省办书院,所以才有巡抚出面为其聘请主讲之事。道光初年,城南书院移建妙高峰,即张栻读书之地原址。当时除建有讲堂、斋舍之外,还建有文庙、文昌祠、张子(栻)南轩祠、二贤祠、前后五忠祠等。经过咸、同年间的战乱,书院斋堂及各祠大部分倾坏,战后虽经修整,但工程草率,所以当郭嵩焘出任主讲之际,巡抚又饬厘金局出资重新修葺。郭嵩焘在主持重修城南书院的过程中,就十分注意弘扬书院教育和湖湘文化的优良传统,这突出地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极力推崇清代以来有功于湖南书院和教育事业的山长与名宦。城南书院旧有名宦、院长二祠,各为之总位,但这些名宦和院长的名氏、官阀不详。郭嵩焘在修复过程中,请人进行了考证,考定出院长余廷灿以下九人,名宦杨锡绂以下五人。他指出:“盖杨公(锡绂——引者)实始建城南书院;左公以次,移建书院及创修各祠庙者也。又得吴公荣光一人,始以经学训诂校试肄业生。自雍正元年湖南、北分闱省试,成之者李公发甲;而前此请定南北中额,有赵公申乔;始请分闱,有潘公宗络;同时又有吕公谦恒,典试湖广,屡以分闱请,迄今无能举其名矣。”这里讲的“分闱”,指湖南、湖北分开举行乡试。原来,在咸丰元年以前,这种乡试都是在武昌举行的,中试的名额,湖南、湖北也没有明确的分配比例。这样,便严重影响了湖南人才的成长。经过上述几位名宦持续不断的努力,终于于咸丰元年实行了湖南、湖北的分闱。郭嵩焘对于分闱的作用评价很高:“自元设行省,并荆湖南北、上及粤西为湖广,讫我朝雍正之初,盖五百年。元皇庆二年行科举法,省试以八月为期,集诸路之士领于行省,垂至于今,亦五百余年。其始视湖以南边郡耳,言文学者弗及焉。自雍正之初至今百余年间,文物声明,炳然日新。……此湘人追念河阳李中丞分闱之功,所以久而不忘也。”所以在《城南书院名宦院长二祠碑记》中,他特别说明了撰写此碑文的宗旨:“夫为院长者,学行各不同,要皆有教泽留遗。为名宦者,治行亦各不同,要皆有功学者。使夫后之人入拜祠下,慨慕流连,以知书院建始自某公,分闱之议自某公而成于某公,治经始自某公。一政之及人,俎豆歆之不能忘,后起者可以劝矣。”
其二,大力推崇王夫之。郭嵩焘在修复城南书院原有祠祀的同时,“又于南轩祠旁隙也,建立王船山先生祠,期以乡里先贤开示学者,知所归向。”在《船山祠碑记》中,郭嵩焘高度评价了船山的历史地位:“自有宋濂溪周子倡明道学,程子、朱子继起修明之,于是圣人修己治人之大法灿然昭著于天下,学者知所宗仰。然六七百年来,老师大儒,缵承弗绝,终无有卓然能继五子之业者。吾楚幸得周子开其先,而自南宋至今,两庑之祀,相望于学,独吾楚无之。意必有其人焉。而承学之士无能讲明而推大之,使其道沛然施显于世。若吾船山王先生者,岂非其人哉!”历史的事实证明,郭嵩焘的这一论断是恰如其分、符合实际的。接着,他对船山的学术成就也进行了实事求是的评价:“其学一出于刚严,闳深肃括,纪纲秩然。尤心契横渠张子之书,治《易》与《礼》,发明先圣微旨,多诸儒所不逮,于《四子书》研析尤精,盖先生生平穷极佛老之蕴,知其与吾道所以异同,于陆王学术之辨,尤致严焉。其所得于圣贤之精,一皆其践履体验之余,自然而忾于人心。至其辨析名物,研求训诂,于国朝诸儒所谓朴学者,皆若有以导其源,而固先生之绪余也。”郭嵩焘对船山学术成就的这些评价,在近代开始的船山学的发展历程中,是早期研究中最为全面和深刻的。正是基于以上认识,所以郭嵩焘替船山不为人知而十分叹息。他说:“邓先生(显鹤——引者)始谋建祠衡阳之故居,不果行。窃尝以为有宋诸儒之崇祀,类由门弟子私祀于所讲学之地及所莅仕之州邑,既久而弥光。先生伏处穷山,无朋友之讨论,无门弟子之推崇。潜德暗行,慨然以斯道自任,无所求知于人。其书晚出,天下之士皆知贵之,吾楚或不能举其名。盖其遇视有宋诸儒为尤艰,而心尤隐矣。同治庚午(1870年),郭嵩焘掌教城南书院,始言之中丞刘公(崑——引者),为建祠南轩祠之旁。……将使吾楚之士知有先生之学,求其书读之,以推知诸儒得失,而于斯道盛衰之由、国家治乱之故,皆能默契于心。又将有人焉光大先生之业,以上溯五子之传,确然有以知先生之学非元、明以后诸儒所能及也。”显然,郭嵩焘之所以推崇船山,不仅是希望湖南士人“求其书读之”,从而“于斯道盛衰之由、国家治乱之故,皆能默契于心”,而且希望他们能“光大先生之业”,弘扬湖湘文化的优良传统。在船山祠建成后,郭嵩焘又率领城南书院诸生为船山牌位安位并定期举行祭祀。他的诗文集中就保存了《船山先生祠安位告文》、《船山祠祭文》、《船山先生像赞》等数篇。
城南书院于当年3月12日开馆。是日,巡抚及省城官员纷纷到场。书院有学生100多人,这天郭嵩焘见门生约六七十人。他在城南书院掌教十分认真负责,自己住在书院,不仅为学生制定条规,拟经题、诗古文题,而且还认真评定课卷。尽管这年4月24日,他宠爱的邹夫人病逝,“伤怆万状”,但仍强压悲痛,继续执教。
郭嵩焘在城南书院掌教前两月情况还比较平稳。但进入5月之后,却出了一件攻击他的事。据郭氏当月18日日记记载,他在讲课时说孟子“言‘万物皆备’是论仁体,不是说性:‘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孟子亦隐然自道所得。诸生因撰一联云:‘万物皆备孟夫子,一窍不通郭先生。’”日记记载,告诉他这个情况的人说,这副对联是从郭氏同乡李仲云那里听来的。对此,他十分气愤,在日记中写道:“书院气习之坏,至不可问,然楚人好谣善谤,其端实自士大夫开之。因传斋长严查,斋长言书院实不闻有此联语,而省城传诵几遍,是必在城应课新生所为。是日乃专课住斋各生,而停止在城应课者,以必破此案为期,并以谕帖传示肄业各生。”次日,郭嵩焘与布政使王文韶及李仲云同席吃饭时,王氏以谣言乃及山长为不然,李仲云接着说,以前几任山长“尚无如此笑话”。郭氏对李仲云此语极为反感,他在日记中说:“不知所谓笑话者,何笑话也。李氏兄弟(李仲云之兄为李桓——引者)坏乱省城风俗,抑亦吾邑之不幸也。”郭嵩焘对孟子“万物皆备于我”一语之解释,也是一家之言,学术观点不同尽可讨论,由此而造作联语,却是人身攻击。郭氏办事也太认真。“停止在城应课者”似可以不必,“以必破此案为期”,其结果也是不了了之。
同治九年十一月,郭嵩焘结束了城南书院的教务。是年九月,他曾托人向巡抚刘崑表示:“明年城南一席万不能就”。可是,他却发现和培养了几个得意的门生:“门生中稍属意者:易鼎□、张百熙、陈理泰、曹昌琪、瞿鸿禨 。”这五人中有两人后来成为清末的著名大臣。张百熙(1847—1907),字冶秋,长沙人。同治十三年(1874年)进士。曾督广东学政,戊戌政变时因奏荐过康有为应经济特科,又奏保使才,被革职留任。后历官工部、礼部、吏部尚书,派充管学大臣,主持京师大学堂。瞿鸿禨(1850—1919),字子政,善化(今长沙)人。同治十年(1871年)进士。历官工部尚书、军机大臣、政务大臣、外务部尚书、内阁协办大学士等职。
这里有个问题需要说明。王先谦在《兵部左侍郎郭公神道碑》中说,郭嵩焘从海外归来之后,晚年曾再次“主讲城南书院”。郭廷以编定之《郭嵩焘先生年谱》及曾永玲著《郭嵩焘大传》均据此立言。笔者遍查郭氏归国后lO多年日记,不见关于此事的任何记载,故认为王氏此说有误。
三
光绪二年(1876年)底至光绪五年(1879年)初,郭嵩焘充任清政府出使钦差大臣,当了中国首任驻英公使和驻法公使。因在出使期间与副使刘锡鸿闹矛盾,而朝廷又偏袒刘锡鸿,所以他一气之下,归国以后再不出仕。在晚年的隐居生活中,他一方面埋头著述,另一方面则热情地关心家乡湖南的教育事业。他宣称:“君子在位则忧朝廷,退归则忧学校。朝廷者天下之本,朝廷正则天下自正。学校者人心风俗之本,学校修明,人心风俗亦将有感发振兴,转移于不自知者。”可见,郭嵩焘晚年是自觉地将他所从事的教育事业当作改良“人心风俗”、为国家富强奠立基础的根本措施来看待的。
郭嵩焘在出使期间,通过深入的调查研究,亲见西方的学校制度比中国的先进,所以当他还在英国时,就曾致函沈葆桢,建议他加以仿效。函称:“至泰西而见三代学校之制犹有一二存者,大抵规模整肃,讨论精详,而一皆致之实用,不为虚文。宜先就通商口岸开设学馆,求为征实致用之学。略举其义,一曰分堂以立为学之程,二曰计时以示用功之准,三曰明定规则以使有依循,四曰分别去留以使知劝戒。行之有效,渐次推广至各省以达县、乡,期以广益学校之制,通其变而济其穷。”他的这些意见,当时朝廷根本不可能采纳,因此在他回国家居之后,自己便积极从事教育制度的改革。为此,他在倡议恢复湘水校经堂的同时,创办了思贤讲舍。
湘水校经堂是由湖南巡抚吴荣光在道光十三年创办的,原来附属于岳麓书院。吴氏是阮元的门生,他效法阮元创办诂经精舍、学海堂的“专勉实学”精神,不仅要求省城各书院“以经学训诂校试肄业生”,而且还专门创办湘水校经堂,以经义、治事、词章分科试士。吴氏离任后,此堂名存实亡。咸丰末,巡抚毛鸿宾重整湘水校经堂,但持续时间不长。上面我们说过,郭嵩焘曾肄业湘水校经堂,所以他从海外归来不久,即向湖南学政朱逌然建议恢复湘水校经堂。光绪五年六月十五日,郭嵩焘日记载:“张力臣(自牧)过谈,述及朱肯堂(逌然)议建复校经堂,取盐务三钱余款,岁可得九千金。议分建四堂,曰经、曰史、曰文、曰艺;堂设一学长司训课,而以总教习一人主其成,以季课考其勤惰,而司其进退之权。其司钱谷者曰总办,以属之朱宇恬(昌琳)。力臣为肯甫代拟咨院一稿,而予颇为之酌定章程,以此议本发自鄙人,尤乐及见其成也。”7月28日,郭嵩焘在其日记中讲了他倡议恢复湘水校经堂的宗旨:“予谋别立书院,讲求征实致用之学,愧绵力不足及之,赖有朱肯甫倡其议,竭力谋成所志,以求有益乡里,为陶成人才之资。”可是,郭嵩焘这种“讲求征实致用之学”,为乡里陶成人才的良好愿望,却被一些人误解和中伤。九月初八日清早,郭嵩焘接到一封刊刻的匿名信:《伪校经堂奇闻》。匿名信称,郭氏与张自牧商量开设校经堂,“不讲时文试帖,而讲天文算学,其计狡毒。”末言:“清内奸以杜外患,当各出高裁卓见,筹善后之规。”显然,匿名信的作者已公然把郭嵩焘称为“内奸”了。对此,他十分气愤,认为此匿名信“文笔似非愚民所能为”,因而感叹“世风败坏至此,可为痛哭”;“动谋聚众称乱,真属骇人听闻。惟能付之不问而已。”尽管有这些干扰,但并没有影响湘水校经堂的恢复。重建后的校经堂,不再附属岳麓书院,而在长沙城南天心阁下另设堂址,并以通经致用为宗旨,为近代湖南培养了一批人才。戊戌变法时期,校经堂成为维新思想的宣传阵地之一,《湘学报》即在该堂刊行。
郭廷以编定之《郭嵩焘先生年谱》,将思贤讲舍创立之时间系于同治十一年(1872年),但笔者考订,郭氏酝酿创办思贤讲舍的时间,与他倡议重建湘水校经堂的时间大略相同。据光绪五年(1879年)七月二十八日其日记记载:“朱肯甫学使咨提盐务余款修复校经堂,为李仲经所持,数月不能定议。李仲经因谋使思贤讲舍一款应付朱肯甫,力臣枉商。吾以思贤讲舍发之自我,无中废之理。力臣具稿,会同文正祠董事咨复李仲经。”这是思贤讲舍之名第一次在郭嵩焘日记中出现。他创立思贤讲舍的目的,就是为了宏扬王船山之学。对此,他在光绪七年九月初一的船山生辰祭仪上作过说明:“禁烟公社与思贤讲舍相附丽。初定章程岁凡四集,以屈子(原)、周子(敦颐)及船山(王夫之)先生及曾文正公(国藩)生日,略志景仰先贤之意。今岁开立思贤讲舍,专祀船山先生。”思贤讲舍于这年3月26日正式开馆,郭嵩焘亲自任第一任主讲。在讲舍开馆之前,他曾与朱克敬商讨学舍章程。朱克敬认为“讲舍章程,必不能外宋贤遗规。今日之大患在人心风俗,非一二能词章考据之求而人才之求。求人才必自整顿人心风俗始。”这一见解,深得郭嵩焘的赞赏。他在讲舍开馆讲“为学大旨”时,对诸生提出如下要求:“自重以为立身之本,讲求礼法以为接人应务之方,亲师取友以求共学之益,读书务实以立为学之程。”
必须指出,郭嵩焘创立思贤讲舍的主要目的,固然是为了培养征实致用人才,但他将禁烟公社与思贤讲舍相附丽,每年于屈原、周敦颐、王夫之、曾国藩等人生日时举行祭礼,却隐含着为他自己这样一类在籍士绅提供发表议论的场所之意。我们只要看看郭嵩焘日记中关于这类聚会的记载,就会发现参加祭祀的人员除了思贤讲舍的生员外,还有数个至十数个不等的在籍士绅;祭祀时也不单纯的举行仪式,而是长篇大论地发表演说;其议论的内容,不单纯是学术的,而更多地是议论时政或抨击时弊。例如在光绪八年(1882年)九月初一日的会讲时,郭嵩焘就点名道姓地批评了左宗棠:“左相一开茶引,一增鸦片烟税,一加盐引,耗散湘人财力,动愈百万。”张自牧则说:“左相求效太急,于此微失权衡。”又如在光绪九年一月十一日的会讲中,郭嵩焘尖锐地批评了清代后期书院、学校的趋利之风。他说:清代“治经之儒,旷越汉、唐以上,而前代讲学之风至是而尽废,遂使天下之民一无所系属。……乾隆以后,各县皆立书院,学校为最盛。而一以利诱之,于学问源流本末,全失所以为教,直使败坏人心风俗,有损无益。所以创立校经堂、思贤讲舍,求一挽学校之陋。”再如,在这年九月一日的讲会中,彭朝议(字丽生)谈到风俗之“三弊”,并着重指出:“窃观今日人士之弊,莫甚于无耻,尤莫盛于好利,其终归于放肆。晋人以清谈致乱,其时尤知尚名节,顾惜清议。今则一切不顾。自乾嘉以来,学者一意诋毁宋儒,直将作人的规模,毁坏净尽。人心风俗,安得不坏?”郭嵩焘接着指出:“丽生所论三弊,深中今日学者隐微,而无耻为尤可惧。……耻者,动于心之不自安也。人生大弊,只坐好利。要须是有耻,则利中多少层节,自然推勘分明。是以耻之一字,于人士尤为吃紧。”郭嵩焘等人的这些议论,击中了当时学界和官场的要害。他们这种集会评论时政和时弊的作法,实为戊戌变法时期南学会之滥觞。
思贤讲舍开馆时,有肄业生21人,除郭嵩焘任主讲外,还有左长卿任监院,殷竹坞教算学制造。郭氏任讲舍主讲的时间只有一年,以后彭朝议、邓辅纶、王闿运、王先谦均曾任过主讲。讲舍在清代末年不仅为湖南培养了一批人才,而且出版过一批重要著作。入民国之后,刘人熙报请大总统批准,在思贤讲舍的基础上创办船山学社,对宏扬船山之学,宣传爱国主义起了良好的作用。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毛泽东又利用船山学社的社址和经费,创办湖南自修大学,为中国共产党培养了一批栋梁之材。这些虽是后话,然而大辂椎轮,不能抹煞郭嵩焘创办思贤讲舍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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