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农历三月二十九下午五点钟光景,广州越华路小东营五号里面,挤满了臂缠白巾、脚穿黑胶鞋的敢死队员,手执枪械炸弹,准备出发攻打总督衙门。当起义总指挥黄兴正在发号施令时,从香港赶来一个老头子,激昂地说:“请你发枪给我,让我和他们一道去!”黄兴发急地说:“老先生,这是敢死队,你年纪老了,还是在后面担任些别的工作吧!”老头子发怒道:“我知道是敢死队,他们不怕死,难道我就怕死吗?”黄兴见他如此奋勇争先,劝说不住,只得拿枪给他。
这个老头子就是杰出的民主主义战士谭人凤。
谭人凤(1860——1920),字有府,号石屏,出生于新化县罗洪村塘湾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兄弟六人,他最幼。谭家世代务农。他的几个哥哥,有的跟父亲谭忠宅在家种田,有的到邻乡地主家做长工,借以维持家计。
谭人凤从六七岁起,就开始参加劳动。他经常跟着哥哥上山捡柴,去塘边放牛。收获季节,则忙于到田里拾禾穗。年纪稍大,家境宽裕了,才进私塾念书。由于他发愤读书,进步很快。在父亲督促下报考县学,后来考取了秀才。
谭人凤考取秀才以后,声名大振,加上他为人刚直爽快,乡里人每有争议,就请他主持公道,他乐于为人家排难解纷。又以好骂出名,嫉恶如仇。当地几个土豪劣绅,几乎被他骂遍了,大家对他无可奈何。
戊戌变法的高潮中,谭人凤在家乡创办一所福田小学。他每次林塘湾进县城,总要买几份宣传变法维新的报刊看看,从此关心时事,眼界大开。一九〇三年到〇四年两年间,谭人凤在新化县城小学堂操粉笔生涯。庚子事变以后,许多出身于封建地主家庭的知识分子,感受时事刺激,纷纷东渡日本留学。他们每逢假期回国,称道日本明治维新后推行的新政。谭人凤跟他们接触往来,思想大受启发。
一九〇四年暑假,新化籍留日学生戴石屏回国,由长沙到了县城,就住在谭人凤办的小学堂里。戴石屏告诉他说,黄兴、宋教仁等联系湖南哥老会首领马福益,准备在省城举事,问新化方面有没有可以共事的人?他介绍了几个人,认为可以共事。这时,邵阳李洞天,武冈唐镜三等先后来到新化,密谋举事,谭人凤跃跃欲试。在这以前,他曾积极联络会党,招集一些江湖朋友在家乡开山堂,取名叫卧龙山,自己作山主。又跑到宝庆府分设一个小堂,广收徒众。并以所办小学堂作为交通联络机关,在会党中加紧活动。谭人凤当年还有一个威风凛凛的绰号叫“托塔天王”。长江流域的会党,无不知其人的。
就在这年秋天,黄兴在长沙领导华兴会起义,不幸事泄失败。黄兴、宋教仁等逃亡日本,马福益也逃到广西去了。谭人凤在新化、邵阳一带开山堂,因与黄兴、宋教仁没有直接联系,未受牵连,他将学堂停办,于第二年春节过后前往隆回、辰州、沅陵、常德一带活动,使这一带的会党势力日见扩张。
一九〇五年六月,新任广西随营学堂总理官蔡锷、巡警学堂总办曾广轼联名来电,邀请谭人凤前往相助。他想到湘桂毗连,随营学堂又多同乡子弟,可资联络,便将辰州、沅陵、隆回各处事务托他人主持,自己带着三个学生去广西。到广西后,学生在随营学堂插班,自己在巡警学堂挂个文案名义,实际上是作食客。他和蔡锷、曾广轼促膝谈心,肝胆相照,畅言无隐。十月间,听说唐镜三、李燮和等发动会党准备在隆回举事,他认为断无局外旁观之理,迫不及待地赶回参加。临行时,蔡锷赠送手枪二十支,并派教员岳森同归;在半咯上碰见唐镜三,才知道隆回起义已经失败。谭人凤非常痛心,只得独自回到新化家乡,由于隆回隔塘湾不到二十里,起义失败的会党弟兄多来投奔,他一一妥为安置,乡亲们也代守秘密。以后来的人越多,风声外露,引起了清朝地方官吏的注意。有天晚上,他的一位族兄弟连夜三次报警,叫他赶快躲避。谭人凤经亲友殷勤相劝,才于农历除夕匆忙离开新化。次年三月到长沙,担任设在草潮门的新化驻省中学堂监督。在这里,他看到了从东京寄来的《民报》和其他宣传品,对同盟会的革命活动,颇具倾慕之忱。
一九〇六年九月,谭人凤应同乡好友之邀。去南京政法学堂帮办教务,留连月余,看到南京城内败瓦颓垣,凄凉满目,不禁感慨系之。后往上海,寄住中国公学,不久即离沪赴日本,初到东京时,参加了同盟会在神田锦辉馆举行的《民报》创刊周年纪念大会。会后,经先到东京的唐镜三介绍,会见了黄兴。畅谈两小时,情意欢洽,由黄兴介绍加入同盟会。两个儿子也在他的影响下宣誓入盟。父子三会员,在同盟会中传为佳话。
萍浏醴起义爆发后,谭人凤与周震鳞、宁调元、胡瑛等受同盟会的委托,回国密谋响应。他本来打算直奔浏阳、醴陵,到长沙后,起义已经失败了,又重返东京。年近半百的老秀才,进了东京法政学校第期作插班生;并常参与同盟会的活动,口诛笔伐,不遗余力地同梁启超为首的保皇派作斗争。
一九〇七年十二月,镇南关之役爆发,孙中山偕黄兴、胡汉民等亲临前线督战。谭人凤得到民军占领镇南关的消息,感到大有可为。他立即以儿子一鸿的官旨抵借百金,前往参战。到达时,战事结束,民军早已撤走,但他并不灰心。这时,黄兴准备再举事,正苦于子弹缺乏,因谭认识广东钦廉道道台郭人漳,黄过去也运动过郭,便托他往郭处求助。当他赶到郭人漳处,郭认为革命军事败,态度突变,后来还要捉拿他,谭人凤逃出虎口后,因所带文具用物都是日货,在越南海防被法国当局关押,怀疑他是日本的老侦探。后经当地侨商保释,遣送出境。
一九〇八年四月,黄明堂、王和顺按照孙中山的部署,率领从镇南关撤出的革命军开赴云南边境,发动河口起义。战斗中收编清军降卒,革命军从三百人扩展到三千余人,声威大振。谭人凤在香港闻讯,情不自禁地割须改装再往,至早已是烟消云散了。
一九一一年春,黄兴、赵声策划广州起义。谭人凤应黄兴之邀由东京到达香港,商谈起义计划。他建议在长江各省设立机关,联络新军起事,与广州相呼应。黄兴表示同意。第二天,谭人凤即带两千元离香港赴泸,与宋教仁取得联系;然后到武汉,与居正、杨玉如等聚商于某旅社,并交给他们一部分经费,希望相机策应。到长沙后,在路边井某日本旅馆召集同志开会。他在会上报告广州起事的计划,希望湖南方面急谋响应。当即决定:运动军界由刘文锦担任;绅学界由文斐、曾杰进行;会党方面由焦达峰负责。
广州黄花岗起义前夕,黄兴由香港秘密进城,在小东营设起义指挥部,谭人凤也由香港赶来参加,起义失败后,脱险回香港。后经上海到武汉,与孙武、蒋翊回香港。后经上海到武汉,与孙武、蒋翊武等多次会商,建议湖北共进会、文学社和衷共济,通力合作。在谭人凤的敦促下,这两个团分别召开代表会议,决定联合起来,并在武昌小朝街设立共同起的领导机关,筹划武汉地区起义事宜。黄兴在和谭人凤诗中指出:“能争汉上为先著,此复神州第一功。”
武昌起义前夕。谭人凤由上海到南京,约集革命党人商讨响应湖北发难问题。事后,他同居正一起去武汉,船过九江时,得到武昌起义的消息。十月十四日抵武昌,与黎元洪会面。黎向他倾诉了一大堆困难,他责以大义,促其迅速下令进击清军。二十二日晚上,长沙新军反正的消息传到武昌,谭人凤文即向军政府领快枪两千支,派专人运送回湘接济新军。随后乘轮离武汉,于二十六日抵长沙,发现焦达峰为首的都督府一片混乱,投机革命的立宪派控制参议院,焦达峰遇事受挟制,成为立宪派的笼中鸟。谭人凤看到这个不正常现象,主张取消参议院,但因援鄂事急,要顾全大局,只好着重于组织新军援鄂。在首批援鄂新军的誓师大会上,他当场写了一首军歌激励士气,歌词为:“湖南子弟善攻取,手执钢刀九十九。电扫中原定北京,杀尽胡人方罢手。”十月二十八日,于隆中率援鄂新军出发,三天后,长沙城里发生了焦达峰、陈作新被杀事件,立宪派假手梅馨篡夺湖南军政大权,谭延闿上台作了都督。
十一月下旬,谭人凤与邹价人等被举为代表,往湖北出席各省代表会议。他去汉阳前线慰劳援鄂湘军,发表演说,勉励大家奋勇杀敌,部得慷慨激昂,声泪俱下。不久,汉阳失陷,武昌情势危急。十二月六日晚,革命党人集会推举谭人凤为民军战时总司令,他说:“此时武昌情形,与在汉阳打仗不同。现在武昌是防御,将来必须北伐。不如取消总司令名义,改称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讨使。”大家表示赞同,黎元洪即委谭人凤为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讨使,节制武昌各军及各省援军。他昼出洪山,夜归武昌,支撑了几天风雨飘摇的局面,后又被派为议和代表出席各省代表会议,谭人凤抵沪、宁后,一面参与各省代表会议,一面仍以北面招讨使名义,组织机关,准备北伐。
谭人凤手下无兵,一筹莫展。但他很关心国家大事,不时发出通电,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一九一二年二月八日,他通电反对优待清帝条件,认为逊位之后,尊号仍存,“君主、民主,国体绝不相容,……今总统之外,再拥皇帝,非驴非马。”袁世凯就任大总统后,准备向外国银行借款七百万两,他立即发布通电,指斥这是“钦鸩止渴,立见其亡。”他还声明“革命党断无拥兵自卫之心”,反对取消黄兴的南京留守职务。
一九一二年八月,同盟会联合统一共和党等四个政团组成国民党,在北京举行成立大会。谭人凤对于国民党,始终置身局外,不表赞同。他坚持民主革命的立场,热衷于改革现状,不断反抗袁世凯的专制独裁和北洋军阀的黑暗统治,希望从“振兴实业”入手,转入“秩序的建设”。
一九一三年三月二十日,袁世凯派人在上海刺杀了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两天后伤重殒命。谭人凤以万分悲痛的心情写下这样的挽联:
破坏建设一身兼,有思想,有学问,有才能,谓之政治大家曾何愧;
瘈狗毒蛇全国布,无人心,无天理,无国法,成此暗杀世界岂能堪!
同年七月,“二次革命”爆发。继李烈钧在江西湖口独立之后,南京宣布独立,黄兴被举为江苏讨袁军部司令,通电各省,呼吁同张义帜。经过谭人凤多方策动,湖南都督谭延闿眼见大势所趋,被迫宣布独立。“二次革命”失败后,在袁世凯的通缉名单上,谭人凤被列为“湘省之乱”的“首魁”。他便化名“林泉逸”,亡命日本,匿居于福冈县筑紫郡太宰府町。一九一五年一月,他奉黄兴之命,赴南洋为倒袁筹款,秋间返回东京。次年六月,袁世凯毙命后,谭人凤在上海与孙中山、黄兴致力于讨袁善后工作。一九二〇年四月在沪病逝,终年六十岁。
谭人凤以一个穷乡僻壤的老秀才,有强烈的爱国思想,在艰难时势的刺激下,忧怀祖国的危亡,投身到民主主义革命的洪流中,不屈不挠,奋不顾身。他的这种为振兴中华而效命前驱的精神,是永远值得人们学习和纪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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