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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集团的“北援筹议”述论
作者:董丛林
【摘要】咸丰十年英法联军进犯北京之际,清廷多方调援,亦涉及湘军。曾国藩奏陈免让谕旨饬派的鲍超部北上,而请从他和胡林翼中间派一人率军赴援。在此前后,湘系要员们认真筹议聚谋。尽管因形势变化湘军北援终归未果,但筹议中反映出他们对“北援”及相关之事的态度和应对方策,颇值注意。
  所谓“北援筹议”,是指咸丰十年(1860年)间,因英法联军进犯京畿,清廷谕令从南方调兵北上救援,涉及湘军,相关方面就此进行筹议。尽管因很快便有“议和”成局的出现,湘军“北援”并未付诸实施,但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湘系要员们,为此事的筹议曾颇费心思,典型地反映出他们的态度及应对方策。本文拟就此专作述论。

  一、缘起与背景

咸丰十年八月二十六日,在皖南祁门营地的曾国藩,接到朝廷的“北援”谕旨。其中言及,胜保奏称,“夷氛逼近阙下,请飞召外援,以资夹击,”请饬“于川、楚勇中,共挑选得力者若干名,派员管带,即行起程,克日赴京,以解危急”。朝廷正是采纳其议,遂发布谕旨安排从南方数支军队中调兵,其中包括令曾国藩挑选精勇二三千名,交鲍超管带,“兼程前进,克日赴京,交胜保调遣。”并特诫以“勿得借词延宕,坐视君国之急”,说“惟有殷盼大兵云集,迅扫逆氛,同膺懋赏,是为至要”。清廷的这道谕旨,是该月十一日交由军机处寄发的。上面引述内容中所涉及的人物,曾国藩作为湘军的创建人、湘系集团的首领,这时已任两江总督兼领钦差大臣。胜保为满洲镶白旗人,在与太平军和捻军的作战中屡败,此时因在与英法联军作战中受伤而正在京城疗养。鲍超则为四川人,为湘军的一大悍将,当时正在曾国藩麾下。除了解相关人物之外,自然还需要知晓客观形势方面的背景条件。

其时北国正弥漫着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烽烟。英法侵略军占据天津后向北京进犯,在清廷发布“北援”谕旨的这天,已至通州以西,离京城近在咫尺。而此前的初八日,咸丰皇帝已经由圆明园向热河出逃,这时正在途中。留在京城负责与外国方面联络和筹办议和的,是恭亲王奕䜣。据他的奏报,“现在军情万分吃紧,”“皇上启銮后,人心惶惑,铺商歇业,甚或匪徒乘间抢掠财物。”不但治安环境非常恶劣,用于防御“夷兵”的清军更是一塌糊涂。据本以剽悍著称的蒙古王爷僧格林沁奏称,他所带马步官兵,“溃散极多,”“京旗各营官兵,屡次挫失,心胆已寒,”其他各部或兵员“现存无多”,或武备窳劣,不能抵敌炮火,局面是“人心涣散,难以收拾”,“势将全行溃散。”

而南方正处在以湘军为主力部队与太平军的对抗、拼杀之中。当时太平天国方面正实施第二次西征的战略行动,虽说其主要征伐目标拟在湖北,但对曾国藩所在的皖南也构成极大威胁。由于曾氏将大营驻扎于地处万山丛中为兵家大忌的“绝地”祁门,更陷入一时难以逆转的战略被动,使之觉得“无日不在惊涛骇浪之中”。就在曾国藩接到“北援”谕旨的时候,太平军刚刚攻陷重镇徽州,“势趋祁门,”而此前已有宁国之败。曾氏陷入极困境地,哀叹“贼氛紧逼,人心摇动”,“宁(国)防败兵,徽(州)防败兵,楚师败兵,”无可奈何。其后一段时间,对他来说形势愈发恶化,所谓“环祁之四面常有十余万贼围绕,更番互进,扼我粮道,几于无日不战,无路不梗”,以致常悬利剑于帐中,随时准备在绝境中自尽。当时湘系集团的另一领衲是已任数年湖北巡抚的胡林翼,他除了操理湖北政务,还与曾国藩配合进行湘军战区的全局性调度、指挥,而其辖境湖北,当时虽然是湘军的一大后方保障,但也面临着太平天国西征随时可能造成的巨大军事威胁。

“北援筹议”,就是在这样的客观背景条件下展开的。

  二、角色与运筹

在“北援筹议”的过程中,湘系集团的核心角色当然是曾国藩,因为他是“北援”谕旨的主要承接者,又身膺两江总督兼钦差大臣的职任。其次是胡林翼,他作为几与曾国藩比肩的当时湘系“双峰”之一,其意见也会有举足轻重的作用。鲍超本为钦命点派的“北援”将领,但在湘系要员关于此事的筹议中,他并无事实上的发言权,这由其在湘系的地位决定:他虽是湘军的一员悍将,但并非湖南籍,又是只武不文的“老粗”,为曾国藩、胡林翼辈笼络为之卖命而已,无法进入其“内层”。更何况,他作为胜保策动受命“北援”的对象,此时自为曾国藩、胡林翼辈密切“监控”,惟让其人服从他们的决定。倒是像李续宜这样的湘籍将领,成为筹议的高参。还有一些惯常就少不了为幕主出谋划策的重要幕客,像李鸿章等人,也参议并拿出了有影响的意见。

在大致了解了筹议事局中角色概况之后,更需要考察其运筹情况,在这中间,可以更具体地凸显相关角色的表现。

曾国藩在接到“北援”谕旨后十来天,即到了九月初六日,才复奏朝廷,表明自己的感触和意见。他跪读朝廷“北援”谕旨,“神魂震越,痛愤天地,”而接旨后又从胜保来件中得知“圣驾巡行热河”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他百感交集,言称:“臣自恨军威不振,甫接皖南防务,旬日之间,两郡(指宁国、徽州)失陷。又值夷氛内犯,凭陵郊甸。东望五越,莫分圣主累岁之忧;北望滦阳,惊闻君父非常之变。且愧且愤,涕零如雨。”至于对鲍超赴京交胜保调遣的谕令,他委婉地予以拒绝,理由是“逆夷去都城仅数十里,安危之几,想不出八九两月之内”,而鲍超到京五千余里,“须三个月乃可赶到,”“殊恐缓不济急,”再说“鲍超虽号骁雄之将,究非致远之才,兵勇未必乐从,邻饷尤难应手”;若真是夷方能与我“犹豫相持,果至数月之久”,那“岂可仅以鲍超应诏”,当于曾国藩与胡林翼二人中“饬派一人带兵北上,冀效尺寸之劳,稍雪敷天之愤”。并且,拟出这样的安排方案:若派曾国藩北上,“则当与左宗棠同行,皖南暂不进兵,只能退守江西境内”;若派胡林翼北上,“则当与李续宜同行,皖北暂不进兵,只能退守湖北境内,”待北事完结后,“率师南旋,再图恢复皖、吴。”

应该说,这是曾国藩集团“北援筹议”的基本“定策”。此前,必然有过会商;此后一段时间里,则又有进一步的筹议,但大旨亦未出所奏框架。其筹议的具体情节颇值注意和揣摩。

曾国藩在上奏的当天,就把折稿录示于胡林翼,并致信说,“楚军入援之谕,本日始行复奏,”“主意系希庵(李续宜字)所定,与侍(曾国藩谦称自己)初计相符也。”他还铺排道:“惟如此入奏,谕旨派出之后,即不可少有濡滞。求阁下于南北岸各军预先安排,应撤围者预先撤围,应退扎者预先退扎,俟奉到谕旨,公北上侍当移驻皖北,侍北上则请公兼管皖南,皆义不容诿。”可以知道,筹议中李续宜的意见因为与曾国藩本意相符,所以被采纳。查曾国藩日记,李续宜是在九月初四日来到祁门,曾国藩与之“久谈”,主要当就“北援”之事。有时人后来忆述,曾国藩当时曾广泛征询意见,“集文武参佐各立一议,”“幕中集有《北援议》一册,参互而观。”并特别举出李鸿章的高见,说他在“多以入卫为主”的群议之下,“独谓夷氛已迫,入卫实属空言,三国连衡,不过金帛议和,断无他变,当按兵请旨,且无稍动。楚军关天下安危,举措得失,切宜慎重,”得到认可。若确是这样,李鸿章对事情结局的判断可谓比较准确,而其所谓“按兵请旨”,的确也是曾国藩实际做了的。不过,这并不能否定曾国藩辈也同时作有待旨入卫的切实准备。从前述曾国藩告知胡林翼的相关铺排情况,可知他们准备应诏北上是真实的,因为其间商讨此事用不着“玩花活”。此后,曾国藩在给其他同党人物的信以及家书之中所言相关情况,也都能证明其这种真诚。

因为“北援”对于湘系群体来说是件大事,在曾国藩就此出奏之后,不但筹议没有停息,而且会更激波澜。曾氏在九月初十日给胡林翼的信中,述及相关情况,有谓:“连日争论北援之事,颇多断断,大约侍与希(指李续宜)、星(幕僚刘良驹,字星房)、任(幕僚文希范,字任吾)数君,意见当合,余不尽合也。”其实,即使胡林翼与曾国藩之间,也存在意见不谐之处。譬如,胡氏当时致函亲密朋僚阎敬铭,附上曾国藩关于北援的条议,就其中关于曾、胡两人待朝命择一北上的说法,评论道:“涤帅(指曾国藩,其人字涤生)必不北援。此议亦南宋人之议论多而成功少也。实则涤帅必不入卫,何劳拟议?”他想必也向曾国藩表露过此意,曾氏复信说:“入卫之疏,尊意必以为当派阁下,而不及鄙人,似未可认为定论。”这并不仅仅涉及对事情的判断谁更准确的问题,在胡林翼意思里,曾国藩所持两人备选说未免有点矫情。应该说这不是毫无理由的猜疑,试想,在曾国藩不但身为两江总督,而且为钦差大臣统理数省军务,特别是皖南吃紧的情况下,假如清廷真的需指派北援统帅,那自然是胡林翼的可能性最大,因为它同时需要南北兼顾。当时就有人以曾国藩“有守土之责,又值皖南败坏之际,未可弃之而他行”的意见。另外,“北援筹议”中,还牵涉对朝臣所谓“西巡”(朝廷移西安)之议的看法。曾国藩持论“西巡之说,则万万不可”;胡林翼则表态说:“西巡之议,亦即太王避狄迁岐之事。如朝议国定,”“惟应自请治兵襄阳,以为关中屏蔽,”隐然有被动认可之意。胡氏还把其朋僚严树森(字渭春,时任湖北布政使)等人,明确持论“夷氛犯阙,圣驾北巡不如西狩”的信件,寄给曾国藩看,曾氏评以“甚辨,然要归亦无可取”。可见,在这个问题上,曾、胡等人的认识也不尽统一。想来,筹议中有不同意见本属正常,而就大旨来说,曾、胡这两个最重要的人物,关于“北援”的基本意见还是一致的。

再就是时在曾国藩麾下的左宗棠,曾氏曾计划一旦奉旨北援即带他同往(后又改变主意拟让他留在南方),也不能不及时通气,不但在出奏后就尽快将奏稿抄转左氏,而且随后又特嘱:“初六日北卫一疏,十月初可奉袜批,务祈预为筹定,幸勿谦让以延时日,千万千万!”还有像湘系要员中的彭玉麟、郭嵩焘和郭崑焘兄弟等人,曾国藩也都使与闻筹议之事。

另外,曾国藩还向相关的非湘系大员们通报“北援筹议”的情况,涉及湖广总督官文、江西巡抚毓科、前督办皖南军务张芾(小浦)等多人,摆出咨询和与之会商的姿态。

  三、策略与态度

尽管曾国藩集团的“北援筹议”,并不全是对清廷施出的故意拖延、欺饰手段,但也并不排除其中蕴涵着颇值揣摩的政治策略。

曾国藩、胡林翼辈不放鲍超北去,就是防止该部湘军被胜保攘夺,从而削弱湘军力量。胜保可谓湘系集团最痛恶的政敌。他为满洲镶白旗人,前在率部与北伐太平军作战中因屡屡失败,落了个“败保”的讥名。后在皖北督军,与湘系人物发生严重摩擦,胡林翼就曾斥其人属所谓“胜不相让,败不相救,轻而不整,贪而无亲”之流,“满腔忌刻,其志欲统天下之人,其才实不能统一人。”对他奏请获允鲍超北上归其管带之事,湘系领袖更是非常敏感和警惕,不惜以自身请命的办法力阻。胡林翼还曾致信鲍超做稳定他的工作,说自己和曾国藩深知胜保“为人忮刻贪诈,专意磨折好人,收拾良将”,若放你北上,“必为磨死,”而“北援是君父之急难”,又“万不可以他词推诿”,故只得应允自行北援,这是对你的“天地父母之恩”。作如此之说,自然是为防止鲍超心思游移,不利湘系。甚至胡林翼还有退一步的计议:若是鲍超被命必须北上,宁愿让他隶属别人,也决不归于胜保。时为荆州将军的满洲正白旗人都兴阿,也受命北援,胡林翼在九月初给他的信中说:“廷旨饬涤帅拨鲍超入援,交胜君统带,弟(胡林翼自称)意亦当会奏请归兄统带,以连军心而资熟手。”都兴阿虽然也是满人,但与湘系集团关系较谐,甚至当时在很大程度上依附于湘系(譬如,连他的北上路程都由胡林翼为之授意),胡林翼作此计议,可以说是设置杜绝胜保攘夺鲍超的第二道防线。

由曾国藩请旨待命,则有巧为缓兵之计,以观事态变化,防止因操切盲动而造成无谓消耗和紊乱的策略用意。试想,当请廷急饬北援的时候,英法联军已兵临城下,若进占北京将是很快的事情,军事上不用胶着;而在此等危机关头,清廷则必以妥协来应对,外交上也不容拖延,总之,双方长时间胶着的可能性不大。清廷之所以采纳胜保意见向南方召援,是在极度恐慌窘迫、束手无策的境况下作出的应急反应,缺乏冷静的深思熟虑。在这种情况下,曾国藩辈若由其战区仓促发兵北上,偌远途程,很可能军行半路,事局已明,是往是返,尴尬两难,于事无补,徒致紊乱。单就军饷的转运保障而言,即使按照曾国藩与胡林翼比较保守的计议,“带兵不满一万,转饷月不过五万,自用土马队百余,每月至襄阳驮运,”实际上也足够麻烦了。在这种情况下,对事态发展作出一个大概的估计,据以待时定夺,不失可取之策。曾国藩上奏中所说“安危之几,想不出八九两月之内”,便是很务实的估计。此后他在致许多人的函件中,又反复重申这个估测。而请旨待命,当有奏到旨下并传至其驻地期间,已可在形势相对明朗的情况下拿出可取方案的考虑。事实证明,这的确免去了轻易行动的周折。当时清廷并不是仅从南方调援,北方也涉及多处,可以说是一次全国规模的拟调,而自较远地方付诸行动的基本都半途而废。就南方而言,更早接到相关谕令的都兴阿,经过必需的准备后最终起程,但只行抵安徽寿州,“和议成,命赴扬州督办江北军务,”亦徒废一番折腾。

曾国藩集团的“北援筹议”,也体现了主持者关于在必要时南北兼顾,但尽可能不抽队北上而免于掣动南方军事布局的立意。曾国藩致胡林翼的信中有这样一番论说:“大抵天下有理、有势。北援,理也;保江西、两湖三省,势也。吾辈就目前之职位,求不违乎势,而亦不甚悖于理,此外出位之思,非常之策,吾辈尚可不必遽议。”他又说,“北行不过明臣子之义,”“南服两湖、三江战守各事,仍不可不竭力支持,”人卫“所带北兵均不必多,免致掣动(长江)南北两岸之全局”。湘系要员们把“卫畿、保江西、规皖吴”,看作是应该“统筹合计”的要端,并作切实筹商,而一直把他们南方战区的既定部署,视为决不可轻易变更和松懈的事情。

至于由“北援筹议”所反映出的湘系要员对清廷的基本态度,就是忧君国之危,尽臣子之义,准备在朝廷果若谕令不管是曾国藩还是胡林翼带兵入卫时便真出行。曾国藩的这种态度对于其群体来说,就很具代表性。当他接到朝廷召鲍超等部北援的谕旨后,对京畿和朝廷的危急形势,表示为之“神魂震越,中夜涕零”,请旨由他等大帅级人物亲自带队北上,说“明知无益于北,有损于南,而君父之难,义不反顾”。像这类话,他不但向非湘系的军政大员说,而且也反复向同党之辈说,还向家人说。譬如与同党人物一再申明,“北援专明臣子之义,不问事之济否。”他在致弟信中,则既是自我剖白心迹,也是施行教谕,说“分兵北援以应诏,此乃臣子必尽之分”,“不忘君,谓之忠,”“今銮舆播迁,而臣子付之不闻不问,可谓忠乎?”“余忝窃高位,又窃虚名,若不赴君父之难,则既诒后日之悔,复惧没世之讥,成败利钝,不敢计也。”在由于形势条件及其他种种原因的限制,一时处境尴尬、选择难定的时候,曾国藩这样剖白自己极其复杂、矛盾的心情:“不能入吴,不能入越,并不能保皖。闻此大变,又不能星速入卫,负罪旁皇,莫知所措。”这中间,为朝廷忧急的成分所占比重自不会小。尽管因为时局的变化最终湘系首领的北援没有成行,但他们确有赴援的切实打算,曾国藩甚至为此写下过带有“遗嘱”意味的家书,如在给国荃和国葆两弟的一封信中说:“余于(九月)初六日所发之折,十月初可奉谕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须成行。兄弟远别,未知相见何日。惟愿两弟戒此二字(按:指‘傲’、‘隋’),并戒各后辈常守家规,则余心大慰耳。”

可见,曾国藩集团的北援筹议绝非纯然虚与委蛇。湘系要员们作为当时清朝军政势力中的一个重要地方派系,与其他派系之间当然有矛盾和竞争,即使与朝廷之间在某些时候、某些事情上也互有猜忌和抵牾,乃至有限制和反限制。但总体上说,他们之于朝廷,不只是能臣,同时也是荩臣,是抱效忠心志的。他们在南方镇压太平天国的所作所为,虽说与其扩张派系利益不无所关,但终归还是为了挽救和维护清王朝,所谓“掀搴风云,清夷东海,挈而还之朝廷”。南方军务固然为其首重,但若真的朝廷被灭,即所谓“本根倘拔”,那么,正像曾国藩所深知的,“则南服如江西、两湖三省又岂能支持不败?”也就是常言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种断言曾国藩辈请旨自行“北援”完全是耍“花招”、实际是“拒不北援”的看法,似乎未免有点绝对化和简单化了。

  四、结局与意义

当然,事实上正如曾国藩所估计的,京畿形势很快发生了变化,由于“议和”告成,再没有必要让湘系首领率兵北上了,可以让其继续全力以赴地在南方战场对付“粤匪”。这当然是曾国藩集团所期盼的。曾氏于十月初四日首先接到清廷关于“鲍超一军,着毋庸前来”的谕旨,三天之后,即十月七日,又接到“曾国藩、胡林翼均着毋庸来京”之谕。这道谕旨中还特别言及,现与英、法两国“互换和约,抚议渐可就绪”,而“皖南、北均当吃紧之时,该大臣一经北上,逆匪难保不乘虚思窜,扰及完善之区,江西、湖北皆可为虑”,显然,旨在让曾、胡专意该区。其实,在接此谕前夕,曾国藩已闻知“夷务和议已成”,判断“带兵入卫一疏,殆必不准”,说“从此可一意图东南之事”,自然是由衷欣慰。及至接旨明确得知不再要其北上之后,他更是发出“朝廷于东南之事眷念极重,或者终有转机乎”的激奋之言。

就湘军“北援”未得真正实施而言,“北援筹议”可谓一场“虚议”。尽管如此,但其意义还是多重的。

首先是藉以凸显出清朝统治集团内部关系的复杂性,以及湘系要员在处理这种关系上秉持的原则和方略。他们对胜保之类的“政敌”,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防范之心,对其借机想攘夺和染指湘军的行为坚决而又策略地进行抵制,终未使之图谋得逞。对系外相关大员(如官文、毓科、张芾等人),则及时通报情况,解释筹议方案,以争取他们的理解和支持,减少和化解来自外围的不利舆论及障碍。对朝廷则表示了他们的忧危排难之诚,这不是不问青红皂白言听计从的“愚忠”,而是审时度势、以利大局的“精忠”,与保存自己派系的实力、顾全南方大局,巧妙地结合起来。总之,体现出湘系要员在处理清朝统治集团内部关系方面的较高策略水平。

其次是反映出湘系要员对外国方面的态度。他们对所谓“夷氛犯阙”既表现出真切的忧愤,但又缺乏与之对抗和战而胜之的信心及勇气,故而“北援筹议”中屡屡申说即使北上也“毫无裨于事局”的意思。这表现出他们在列强面前有先天性的软骨病,自是一种无法克服的政治偏弊。其实这也是与清朝最高统治集团共有的“通病”。在京操持与外国方面“议和”和签约的恭亲王奕䜣等人,稍后不就提出“发、捻交乘”为“心腹之害”,外国对华不过是“肘腋之忧”、“肢体之患”,“故灭发、捻为先”的方针吗?奕䜣和曾国藩等人,作为清朝洋务派先驱在中央和地方的代表人物,在共同存在对外软弱妥协倾向一面的同时,又都有着较为了解外国实际、明了中外差距的“明智”一面,比起有的顽固派人物,平时高谈阔论大有对“外夷”“灭此朝食”的气概,而往往在一触即溃(不论是战阵或外交)之下转而惊慌失措、毫无主张的情形,未必不稍优胜一些。

在“北援筹议”的过程中,也反映出湘系内部尽管在枝节问题上不无分歧和争论,但大旨能够一致,并且曾国藩在其中可切实发挥主导作用,显示出其群体内部相对团结、协调的状况。这其实也是湘系军政势力能够崛起并在相当时间里保持盛势,乃至能在晚清历史上发挥重要影响的关键因素之一。由“北援筹议”情事,即可见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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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晋阳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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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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