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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兴家世及其早年研究
作者:萧致治
【摘要】黄兴在20世纪初年的中国,是和孙中山并称的重要革命领袖。关于他的生平与业绩的研究,近十多年来相继于1988、1992、1994年在长沙、台北、北京举行了三次专题性学术讨论会,出版了《黄兴新论》、《黄兴研究》、《黄兴与近代中国学术讨论会论文集》、《黄兴研究论文集》、《黄兴研究文集》以及《领袖与群伦——黄兴与各方人物》等研究专集,还出版了《黄兴的军事理论与实践》、《黄兴在日活动秘录》等专著,报刊上也发表了论文300多篇。
  黄兴在20世纪初年的中国,是和孙中山并称的重要革命领袖。关于他的生平与业绩的研究,近十多年来相继于1988、1992、1994年在长沙、台北、北京举行了三次专题性学术讨论会,出版了《黄兴新论》、《黄兴研究》、《黄兴与近代中国学术讨论会论文集》、《黄兴研究论文集》、《黄兴研究文集》以及《领袖与群伦——黄兴与各方人物》等研究专集,还出版了《黄兴的军事理论与实践》、《黄兴在日活动秘录》等专著,报刊上也发表了论文300多篇。可谓成果丰硕,进展很大。但是,这些研究多集中于辛亥革命前后,对于他的家世和早年生活则涉及很少,而且出现不少谬误,应予纠正,以杜谬种流传。有鉴于此,本文专就黄兴家世和他青少年时代的三个主要问题作些探讨,以补不足。

  一 黄兴家世源流及其发展

关于黄兴的家世,以前的著作很少涉及。讲述稍多的,要数黄兴长女婿陈维纶撰写的《黄克强先生传记》。这本著作于1973年在台北出版,是所有黄兴传记中篇幅较大、叙论较详的一本。书中提供了不少罕为人知的黄兴情况。但在叙述黄兴的家世上却与事实出入很大。陈说:“其先世原为国族,发迹于河南光州,绵延蕃衍,遍及秦、晋、齐、楚等地。初避秦乱,迁于江夏,或仕或隐,概以耕读为主。东汉以后,胡寇为祸,展转洞庭、鄱阳间。迄于明末,金铿公昆仲三人,景慕道州周子濂溪昌明理学之遗风,由南昌迁居湖南长沙府皇仓街,厥后户口增繁,分居长沙与善化之粮塘一带。”这里概述了黄氏一姓的来源与发展,但语焉不详,过于简略。特别是黄兴这一宗支,何时迁到长沙?从何地迁来?因什么原因迁来?与事实完全不符。近年发现的《经铿黄氏家谱》,对于辨明黄兴家世以及族源均极有帮助。据考查,这部《家谱》纂修于光绪壬辰年,即1892年,是第七次纂修。所谓经铿,并非陈氏所说的是“金铿公昆仲三人”,而是地名金坑的谐音。金坑位于今长沙县东北部,属福临区双起乡,距离长沙城40多公里,1981年更名为金坑桥。这个小村之所以著名,是因为明末黄氏九世祖“黄洽中晚年曾卜居于此。洽中是万历癸未(1583年)科进士,官至知府,生有七子,皆品学有闻德,号‘经铿七贤’。到了清朝定鼎,洽中一宗繁盛兴旺,而黄氏的其他宗房,皆以劫后余生,竞相亲附。地以人名,经铿遂为一族的通称了”。

《家谱》七修的主稿者是黄法、黄锡焘,均属黄氏迁湘后第17世,中过举,做过官。黄兴的父亲炳昆是七修的3l位编校之一。这部《家谱》,为理清黄氏源流和黄兴家世,提供了最可靠的资料依据。黄氏一族的渊源,据《家谱》卷一《凡例》记载:

黄氏之先,盖出少昊。自伯嬴赐姓,而后有江、黄诸国。……江、黄国灭于楚,遂以国氏。

这里说的少昊,又作少皞,相传是黄帝的儿子,为发明养蚕的帝妃嫘祖所生,名挚。挚由于修太昊伏羲氏之法,教人民畜牧,故称少昊。他居住的地方是穷桑(今山东曲阜北),故称穷桑氏,即位以后建都于曲阜。到了虞舜时代,少昊的后代伯益凭借本族长期从事畜牧的丰富经验,佐助舜帝调驯禽兽,成效卓著。《史记•秦本纪》载:柏翳(即伯益)“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舜赐姓嬴氏。”这就是嬴姓的来源,也就是《家谱》中所说“伯嬴赐姓”。从嫘祖养蚕,少昊教民畜牧,伯益调驯鸟兽来看,这当是原始社会末期一个以养蚕畜牧为主的氏族部落。

到了周朝时期,嬴姓中的一支聚居于今河南潢川县西,也就是陈维纶所说的光州一带,建立了一个黄国。春秋时期,周襄王四年(公元前648年)夏天,楚国派兵攻灭黄国。黄国族人乃以原国名作为自己一族的姓氏。这就是黄姓的起源。

中外历史告诉我们,坏事在一定条件下也可转化为好事。黄国为楚国所灭,对黄国来说是件大坏事。黄国灭亡之后,作为黄国国族,面临两种抉择:一种是不求进取,任其自行消灭,最后走上“亡国灭种”之路;另一种是奋发向上,自立自强,徐图发展,使自己种族在国亡后走上复兴之路,子孙蕃衍不绝。历史实践证明,黄国国族走的是后一条道路。他们在国亡之后,顽强地生存了下来。他们为纪念自己亡去的国家,毅然改姓黄,就是一种为避免灭种,顽强地生存下去的表现。在此后的两千多年间,黄氏子孙果然没有辜负祖宗的期望,不但未遭灭种,而且走上了子孙蕃衍昌盛之路,形成历代黄姓名人辈出的局面。

据《家谱》记载,“周之末世,春申君黄歇事楚考烈王,称为好士,赐淮北十二县地,徙封江东。《广舆记》谓,春申故宅在黄。黄,光州治,旧属楚,或黄之宗在楚者,其时尚未他徙欤?!汉初商山四皓有黄公,而《汉书•艺文志》云,秦时有疵者为博士,著黄公四篇,司马氏、班氏《功臣侯表》载黄极忠,高帝时以击临江王破布功,封邔庄侯。……黄霸,淮阳人,孝宣时以丞相封建成侯。”综观二千多年的中国历史,黄姓人物在历代建功立业者,史不绝书,举其要者,如谱中提到的春申君黄歇,和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魏国的信陵君,并称为战国四人著名封君。春申君养有门客三千多人。他不但用巧计使在秦国作人质的楚太子熊元当楚顷襄王病危时,成功地化装潜回楚国,继位当上了楚考烈王,而且从此长期担任楚国令尹(丞相),辅佐考烈王执掌政权,在联合各国抗秦中发挥了积极作用。公元前258年,秦将王陵围攻赵国都城邯郸,赵公子胜赴楚求救。黄歇亲自率师赴援,终解邯郸之围。后来,秦军节节东侵,为了对抗强秦,黄歇又推行“合纵”政策,联合韩、魏、赵等国共同抗秦。考烈王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封他为春申君,赐淮北十二县地作为他的封地。黄歇鉴于淮北和齐国毗邻,又向楚王建议,将淮北改为直辖郡,以利应付紧急事变。考烈王同意他的意见,于是又把已灭亡的吴国故地江东(今江苏吴县、苏州一带)封赐给他。

秦汉以后,黄姓发展颇为迅速,几乎每个朝代都有黄姓名人著称于世。汉初有位临江将黄极忠,汉高帝时,由于“击临江王及诸侯、破布,封千户、晋邔严侯”。汉宣帝时,淮阳人黄霸,由扬州刺史递升到丞相,“治为天下第一”,封为建成侯。东汉时,湖北安陆人黄琼,曾做到太尉、司空。三国时蜀有老将、河南南阳人黄忠,吴有名将、湖南零陵人黄盖。唐末有农民起义领袖山东菏泽人黄巢。五代后蜀有著名画家、四川成都人黄筌。宋代有大文学家、书法家、江西修水人黄庭坚。元代有纺织技术专家、江苏松江人黄道婆。明清之际有著名思想家、浙江余姚人黄宗羲。清代有首倡严禁鸦片的江西宜黄人黄爵滋和著名维新派、诗人、广东嘉应州人黄遵宪。太平天国有广西博白人、堵王黄文金。这些名人的籍贯遍及东西南北,表明黄姓由战国时河南的东南一隅发迹,至今天已散布全国各地,成为全国十大姓之一。

黄兴这一宗支何时迁到长沙?系从何地迁来?因何缘故搬迁?陈维纶的说法与《经铿黄氏家谱》记载完全不同。由于《家谱》的记载既具体又系统,以至生卒年月和死后葬地山向多有明白记载,自然要比陈的说法确凿可靠。据《家谱》记载,黄兴的先祖迁长沙,并非如陈说是在明末,而是明初;也不是从南昌迁来,而是由江西吉安府泰和县迁来;迁来的原因并非是“景慕道州周子濂溪昌明理学之遗风”,而是由于元末明初的战乱,人民流亡,土地荒芜,明朝当局才将江西等省人口移入湖南。黄兴一支迁湘始祖黄国璋,正是在这种形势下,举家流寓长沙的。《家谱》明确说:黄国璋“原籍江西吉安府泰和县人,其先宋文节公庭坚裔也。明洪武初流寓长沙,卜居郡城对江溁湾市,隶籍善化。”是为这一宗支迁湘后的一世祖。

国璋迁到湖南后,初期人丁并不兴旺。国璋只有一个儿子兴辅。还是在江西出生随同迁来的。兴辅虽然生了三个儿子,可是,长子以敬因卷入明初“靖难”之变,被流徙到宁夏去了,再也没有回湘;三子以忠没有后代;只有老二以诚生了4个儿子。四世、五世的人丁也不多。到了六世才开始大发展,单是黄金就生了12个儿子(详见附表)。明代末年,黄氏这一支派已形成九大房。到了清代,子孙蕃衍尤其迅速。待到1892年七修家谱时,经过500多年的衍生,“本籍分属长沙府属长沙、善化、湘阴、浏阳、湘乡、宁乡、醴陵,岳州府属平江凡八县,历世二十有三,存丁号以万计;其分籍甘肃中卫、陕西汉阴、四川彭水、云南保山、湖北来凤及永顺府属之龙山者,又各以一方别启,蔚为清门。”以一世国璋夫妇两人为发端,仅仅过了500多年,居然发展到人丁“以万计”,尚不包括从这里迁居他省和湘西永顺府的分支在内。其发展速度之快,确实令人惊奇。黄兴在国璋这一宗支中是第19世。现将其世系排列如下:

一世      国璋

二世      兴辅

三世   以敬  以诚   以忠

四世       镛  钺 镇  銮

五世       泰  端

六世       金  宝 麟 凤 奎  璧

七世   仕俊 仕杰 仕伟 仕佐 仕亿 仕仁 仕俨 仕倬 仕价 仕健 仕份 仕僎

八世                梅

九世     建中        化中

十世 学葵 学灏 学真 学纯 学雅

十一世         象荣  象伦

十二世  梦麒 梦麐 梦甲 梦联

十三世        文成(梦甲无子,以梦麒之子为嗣)

十四世        玉□  玉□  玉瓀

十五世         孝源  孝纶

十六世         友原 友竹 友松

十七世         维光  维德

十八世   式珍  式璠 式翥(即炳昆,号筱村,黄兴之父)

十九世   仁蔚(早逝)仁牧(即黄兴)

           (上表据《经铿黄氏家谱》卷一、二《世表》编制)

国璋这一支派,明清两代不仅人丁兴旺,而且人才辈出,至“以勋业文学显于世者肩背相望”。在《明一统志》、《大清一统志》、《湖南省志》、《长沙府志》、《善化县志》、《长沙县志》等志书中,不少人均有小传,或者列名《选举志》中。如二世祖兴辅,曾任江西吉安府永丰县知县,“品行卓越,学问优长,当事以名上,太祖(朱元璋)召见,与语奇之,授陕西道监察御史,有声”。三世以诚,“居身淳谨,嗜古善书,伯兄以敬为‘靖难’事获罪,谪戍宁夏,罄家财遗之。生平好施,精医术,活人无算”。五世祖黄泰,曾任山东济宁、邳州等卫知事,福建都指挥使都事,福建行都司都事。六世祖黄宝,明成化年间进士,“主吏部文选事,悬鉴励操,风节凛然,有‘黄宝不爱宝’之谣。迁太常卿,修举礼乐,擢都御史,巡抚陕西。潼关及近边城堡多圮废,羽檄旁午,仓卒莫备,宝肃纪律,增壁垒,豫馈饷,达烽燧,恤灾沴,屏黠猾,复恐边疆外患互相应援,建议断其右臂,扼其中吭,犄角之,秦地以宁。逆瑾(权宦刘瑾)柄国,罢归。瑾败复起,巡抚云南,不逾月,以疾归,卒”。

八世祖黄梅,明代嘉靖年间选贡,历任南直安庆府望江县、庐州府巢县等地知县,敕授文林郎。他“学备体用,在官勤职,循声懋著,莅巢湔除积弊,所在实事求是,三月邑以大治,气象一新,时有‘洁己奉公,吏治民安’之颂。以性峭直,不阿时好,遂忤当道,拂衣归里,士民攀辕乞留,江岸浮桥几绝”。八世叔祖黄模,举人,做过云南通判,“动遵古谊,不逐时趋,曾识遗金,封识还其人……判云南时,沐府兵变,人皆畏避,模独往谕。旋定,贤声大著”。九世祖黄化中,岁贡生,“敦礼践善,在庠有声”。九世叔祖黄洽中,模第四子,万历年间进士,“初知归安,有声,历户部郎,知太原、南京两府,所至畏其清强,在太原奏蠲地亩荒税二万余两,在南安蠲木价五万缗。屡荐边才不就,家居杜门不出,课诸子,悉有文名”。

十世祖学雅,生活于明末清初,“力学敦行”,入清之后,拒不出仕做官,“晚节益劲,阒然涧谷,万缘俱谢。乡里钦公独行,考终,为题其主曰‘明处士’”。据黄兴说:“他的远祖在清初曾写过遗书,要黄氏子孙永不出仕清朝。”可能由于这个缘故,从第11世到第16世,其旁系祖出仕做官的虽然不少,而其直系祖宗,却无一人出仕清朝为官,算是实践了祖宗的遗言。由此可见,黄兴后来反清革命,是有历史渊源的。

第17世维德,即黄兴的祖父,仍然“敦气节,重然诺”。咸丰初年,太平军进攻长沙,乡里有不法分子“乘机肆掠”。他热心公益,“倡募团练,昼夜巡缉,境赖以安”。大概由于这个缘故,曾得到“从九品职衔军功,六品顶戴”。第18世式翥,字翰翔,号筱村,又名炳昆,“乡里人叫他‘筱胖子’,考取秀才后在长沙府学补廪。因为是廪生,比秀才高一等”,先“在乡间教馆多年,晚年又在长沙同周震鳞的叔父周理琴一起教馆”。还担任地方上的都总,相当于旧时的联保长。妻子罗氏,是一位善理家务的贤慈女姓,共生了2男4女:大女黄杏生(1860—1932),嫁给同县县学生贺家璧;二女××嫁给同县县学廪生李振湘;三女××(1867—1949)嫁同县监生刘仙舫;小女细贞(1871一1959)嫁给长沙监生胡雨田。大儿子仁蔚(1863一1882),字霞叔,弱冠去世;小儿子仁牧,一名轸,号觐五,后改名黄兴。

从上述家世不难看出,黄兴这一宗支,在明代是一个世代官绅之家,最大的官做到巡抚、监察御史,中等的是知府,最小的是知县、都事之类。有几代虽然未曾做官,却父随子贵,受到了相应的封赠。进入清朝以后,则在黄兴的直系祖宗中,再无一人出仕做官。他的祖父尽管有从九品职衔军功,六品顶戴,只是一种虚衔,并无实职。父亲当过都总,算是一乡之长,主要职责是在维持地方治安,算不上做官。从他历代祖先的表现看,都注意修身立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克勤克俭,和睦邻里,是一个具有传统优良品德的家庭。

  二  是否就读岳麓书院?

黄兴的青少年时代在哪个学院读过书?过去存在两种说法:一种是就读于长沙城南书院;一种是长沙岳麓书院。毛注青编的《黄兴年谱长编》持前一种说法;陈维纶、李云汉等人的著作,持后一种说法。陈维纶在《黄克强先生传记》中说:“戊子(1888年),先生15岁,考入长沙岳麓书院深造”,“戊戌(1898年),武昌两湖书院以倡导新学、吸收各地员生贤俊为号召。先生25岁,以成绩优异,被岳麓书院保送两湖,与陈嘉会、周震鳞等同时入院。”按这种说法,黄兴从15岁(实14足岁)到25岁,一直在岳麓书院读书。李云汉的《黄克强先生年谱》、左舜生的《黄兴评传》、吴相湘的《民国百人传》、章开沅等主编的《辛亥革命史》、李新主编的《中华民国史》、《民国人物传》第1册,无不沿用此说,足见影响很广,不可不考究清楚。

首先,按照入学规章,黄兴考中秀才之前,尚无资格进入岳麓书院。岳麓书院乃当时湖南的最高学府,按照规定:“肄业者皆廪生、附生、监生,而童生不与焉。”查黄兴直到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才考中秀才,脱掉童生帽子。就是说,22岁前,黄兴作为一名未入学的童生,并没有资格进入岳麓书院读书。陈维纶说他15岁就考入岳麓书院,是根本不可能的。相反,入城南书院则有可能。因为城南书院“肄业者分附生、监生、童生。童生膏火较附生、监生稍低”。由于城南书院收童生,黄兴入城南书院就读是符合条件的。

其次,黄兴入岳麓书院找不到任何可靠依据,入城南书院则有黄兴当时同窗多次回忆作证。陈维纶说黄兴考入岳麓书院,并未提供任何证据。到目前止,也找不到任何线索。相反,黄兴就读城南书院,他的同窗曾经多次谈到。雷恺在《黄克强先生小传》中说:“君父筱村先生,邑中廪膳生。君幼承家学,弱冠肄业城南书院,复得院长王葵园(先谦)、刘采九(凤苞)教授,同学切磋,为文敏捷,每月所得课奖,足资膏火,不烦取之家中。”他在《往事杂忆》中谈到黄兴时,也说:“少时与余同读于城南书院。”此外,他还和黄兴长子一欧多次谈过他和黄兴在城南书院读书的情况。据黄一欧对毛注青说:“雷恺先生曾多次同我说过与先君在城南书院旧事,是实在的。我从未听说过先君青少年时曾进过岳麓书院读书。”按雷恺是长沙人,书法家,解放后任湖南文史研究馆馆员,1954年病故,终年87岁。据此推算,雷生于1868年,比黄兴大6岁。和黄兴是同时代人,又是城南书院同学,他的话是可信的。

最后,黄兴本人在言谈中从未提过曾在岳麓书院读书。假如像陈维纶所说,黄兴曾在岳麓书院读书十年,那差不多占去了黄兴有限一生的四分之一。如此,岳麓书院留给黄兴印象应是极为深刻的。可是,在他的言谈中,曾多次述说本人经历,却从未见提到曾在岳麓书院读书。查遍有关资料,也没有见到他就读岳麓书院的任何痕迹。相反,在校经堂读书时间甚短,却在辛亥革命后回长沙时,对学界发表的演说中提到了。足证黄曾就读岳麓书院之说是无中生有。

此外,陈说,黄去武昌两湖书院读书,是由于黄在岳麓书院“成绩优异,被岳麓书院保送两湖”,纯系虚构。黄兴本人对学界演说中的自述,就足以识破这种谎言。黄说:“兄弟在校经堂读书时,尚无革命思想,惟觉科举之制贻害无穷,嗣因湖北两湖书院友人函招往学,遂赴武昌。”这里明明白白说是“友人函招往学”,怎能说是岳麓书院推荐呢?!

  三  黄兴首次赴日时间及其思想转变

20世纪初,黄兴在为中国革命到处奔波的16年多生涯中,与日本的关系可说特别密切。这十多年中,竟10次进出日本,有六七年在日本居留。日本东京成为黄兴策划革命活动的重要基地。日本的军事和教育,曾经给予黄兴重大影响。黄兴从事革命活动,还曾得到日本友人的积极支持。但是黄兴究竟何时首次赴日本,一直是一个疑而未决的问题。

据刘揆一在1929年写的《黄兴传记》说:黄兴是辛丑(1901年)冬,由鄂督张之洞派“赴日本考察学务”的。左舜生著的《黄兴评传》曾沿用此说。而薛君度著、1961年出版的《黄兴与中国革命》,则认为是1902年夏天,“他被湖北当局派送日本学习师范,于五月底达东京”。1965年7月,薛先生还写过一篇短文《黄兴留日年月考》,也论定首次赴日是1902年5月到东京。其根据是1903年出版的《游学译编》第10期所载《湖南同乡留学日本题名》。其后,1973年台北出版、陈维纶撰的《黄克强先生传记》和李云汉撰的《黄克强先生年谱》均作1902年5月首次留学日本。同样,毛注青编、1980年10月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黄兴年谱》,也认为是1902年春夏之交,被选派赴日本留学。在此前后发表的有关论文,无不沿用此说,流传相当广泛。1988年末,湖南长沙举行黄兴研究学术讨论会,刘泱泱在会上发表了《再评黄兴思想及其活动》一文,根据1912年11月8日黄兴《在湖南学界欢迎会上的演说》提出:“黄兴在1902年留学日本之前,曾赴日考察学务,当无疑义。至于赴日考察时间……则可能为1899年秋间。”陈珠培在《黄兴早期史事三题》一文中则认为首次赴日“大概是1899年冬”。另外,毛注青在1985年5月去世前编的、1991年出版的《黄兴年谱长编》,也提出1899年10月黄兴“被张之洞派送赴日本考察教育”。

根据上述情况,黄兴首次赴日本时间,实际存在三种说法,即:1901年冬说、1902年5月说、1899年秋冬说。这三种说法究竟哪种说法正确?很难断定。近日读到一篇1900年夏黄兴在日本写给他的老师黄绍箕的信,看来这个疑点可以澄清了。现将原信抄录如下:

自违师教,未及两月即开战端。以一团匪之变,竟致掣动全局,此诚所不能解所不及料者也!近外人谓为端(按指端王载漪)、刚(按指协办大学士刚毅)之阴谋,假攘夷之说,纵匪生事。二人之迹,殆亦近是。今虽戮之,岂足以谢万国哉!

大沽要塞已失,长江节次难防,联合军队日见增派,豆剖瓜分之说恐见施于今日。回首西瞻,欲东南半壁之持,其惟张师帅(张之洞)与刘岘帅(刘坤一)二人乎!刘之精力恐不及师帅。近在钱先生(钱恂)处,略闻师帅电音急召回吴、张各武弁,一面添集兵械,老成深算,已见一斑。

窃谓长江一带,久为匪徒潜踪之所,平日既任其优游,此时必群相响应,非严惩其巨魁,解散其胁从,其为患有不可胜言者。联络各省督抚,肃清内匪,力保外商,使各国之师不入长江一步,则时事庶可有为。师帅与吾师想早见及此,毋庸刍议者也。

昨又频得警报,安徽匪徒窃发,九江、芜湖亦扰乱频闻,广西、云南均有闹教揭竿之事,想荆湘间不日亦有乱耗。干戈满地,风鹤惊天,受业瘴海遥闻,惟有徒挥血涕而已。吾师忠义素著,闻警之下,当不知如何忧愤。

近日正学堂功课,讲堂想专倡明大义,以揭发其志气;操场想专练习枪法,以资其胆识(当习打靶之法,日人所谓射的也。初习时不在远,或十五米突、二十米突、四十五米突。的有大小、隐现、活动之分,射有立、膝、伏之势,近能射的,即远亦不甚差谬。受业入日本射的会,三日即将卒业射完,只余大生[即大森]处二门未射。因此处距三十里,往返须一日,未有暇便,故未去射,亦未得卒业证书)。书生余习,一切扫除,常存此亡国亡种之心,则气自愤,天下之事皆可任也。昔罗忠节公(按即罗泽南)讲学罗山,时粤匪(按指太平天国起义)未发。忠节常揭厥乱萌,倡明大义,又时率门人王(鑫)、李(续宾)、江(忠源)辈,周罗山修筑营垒之式,指点兵法,后卒统弟子军转战东南,赖以剿平巨寇。古人虽远,吾师其有意乎?

受业身陷海外,不克效力行间,手除贼寇,愧愤交集。又各学校只得小中数区之梗概,于陆军各学校均未得闻,徒凭书籍考查,尤有负吾师之厚意。现同友聘请东人西忒氏教授译文,并寻常酬应语,颇有感悟,差慰慈注。如天之福,少得所学以归国,亦稍慰私愿也。临颖惶惧,不尽欲白,肃此敬请道安,伏惟垂鉴。

受业黄轸谨拜  席地作书,不成字体

五月二十三日

黄轸是黄兴改名以前的本名。五月二十三日即公元1900年6月19日。查义和团于1899年兴起于山东,而进入京津地区则在1900年3月以后;同年5月28日,各国公使议定调兵来京,对义和团运动进行武装干涉,借此扩大对华侵略。6月15日,帝国主义各国舰队司令在大沽口开会,议决出兵,进攻津京。17日,英、俄、德、法、美、意、日、奥八国联军攻陷大沽炮台。黄兴在得悉大沽炮台失陷的消息后,立即写信给保举他赴日考察的两湖书院监督黄绍箕,向他并通过他向张之洞献计献策,同时汇报自己在日本学习情况,以及表白自己的政治态度。

联系信中的内容和当时的形势,再结合1912年11月8日黄兴《在湖南学界欢迎会上的演说》来考察,至少可以说明以下几个问题。

(一)黄兴首次赴日既不是1899年秋冬,也不是1901年冬或1902年5月,而是1900年4月。这封信一开头就指出:“自违师教,未及两月即开战端”。所谓“战端”,自然是指八国联军发动侵华战争。前面提到,各国舰队司令在大沽口开会决定用兵是6月15日,攻陷大沽是6月17日。以此上推两个月就是4月中旬。由于信中点明两人分别未及两月,足证黄兴离汉赴日考察是在1900年4月15日以后的事,决不可能是1899年秋冬,更不会是1901年或1902年。

(二)黄兴首次赴日返国日期当在1900年8月前后,计在日本停留约3个多月。为什么这样说?有1912年11月8日下午黄兴本人在湖南学界欢迎会上的演说为证。黄兴在此次演说中称:“时张之洞方督两湖,派送学生出洋考察。湖北三人,湖南三人,兄弟亦在其列,遂得游学日本。及闻拳匪(指义和团)滋事,各国有瓜分中国之言,心甚忧危,思图补救。以为义和团在北方如此野蛮,南方当可以独立。因在日本会议数次,然同志太少,孤掌难鸣,乃遄回祖国,藉察形势。既至湖北,适唐君才常密谋起义,友人因以相告。兄弟以北方虽乱,而南方之势力尚坚,且军队未及联络,实不可冒昧起事。谈论之间,意旨不合,兄弟遂回湖南兴办团练,乃未几得武汉之恶耗,唐君竟败而死。”这段12年后的回忆,不仅正可和当年写给黄绍箕的信互相印证、互相补充,全面地说明首次赴日经过,而且有力地表明,黄兴首次赴日返国是在唐才常庚子自立军起义紧锣密鼓酝酿时期,即1900年8月21日起义失败之前。很可能是8月上旬。

(三)黄兴一贯注重军事救国。黄兴在领导辛亥革命中的突出贡献,除了联合孙中山组织革命政党同盟会,为推进革命建立组织基础外,其大部分精力都是花在组织军事力量,培训军事骨干,发动和领导推翻清朝专制统治的武装斗争上。其所以如此,是与他一贯重视军事救国的思想分不开的。他少年时代即拜浏阳李永球为师,学习乌家拳术,“只手能举百钧”。这次赴日,任务本来只在于考察学务,而他却在学习正课之余,还专门练习起枪法来,并且报名加入日本射的会(即打靶会),而且学习进步很快,“三日即将卒业射完”。足见其练之有素,才能如此快捷顺利地取得优秀成绩,为后来领导武装起义奠定了基础。

(四)1900年是黄兴思想转变的关键一年。这一年,在中国近代史上是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年。轰轰烈烈的义和团反帝爱国运动,由于清政府和帝国主义列强勾结,被残酷地镇压了。唐才常在长江流域策划自立军起事,未及发动就被破坏了。这些血淋淋的事实,都给“常存亡国亡种之心”的爱国青年黄兴以很大刺激。在此之前,黄兴明显还是一位忠君爱国者。从他给黄绍箕的信中提出的保护东南半壁的主张看,几乎和张之洞等人策划的“东南互保”如出一辙。直到8月回国,和唐才常策划起事意见不合之后,他还打算回到湖南举办团练,效法太平天国时期曾国藩、罗泽南等人的老办法,参与镇压人民的反抗斗争。可是唐才常等人被惨杀的事实,深深地打动了这位血性男子的心,促使他的思想发生了根本性转变。据何成浚回忆,唐才常起义失败被杀后,他“曾见黄先生大哭,当时何先生以为黄先生是因曾与唐同学而哭,后来才知道黄先生之哭,实在是痛恨满清之昏庸暴虐与痛心其同胞之受制于异族,而其革命思想,亦已于是时萌芽。”在这方面,与黄兴同在两湖书院学习的好友周震鳞有更具体的记述。周说,参与自立军起事幸免于难的“杨笃生、秦力山等经过这次失败,思想上有很大转变,多次来到我们的斋舍商议以后的革命行动。而克强先生看到戊戌、庚子两次的失败,更加坚定了根本推翻清朝政府的意志,决心从事排满革命,而且深深地感到武装革命的重要性。杨笃生和秦力山出亡日本的前夕,克强先生和我在书院斋舍秘密为他们饯行,力劝他们丢掉保皇的幻想,只有革命,才能救亡图存,为南学会死难烈士报仇。杨、秦等痛定思痛,认识了我们主张的正确,表示完全接受。他们当即同参加饯别的人们一致决定以根本推翻满清、光复中华、建立共和政体为以后革命奋斗的目标”。黄兴本人自述经历时也说,经过唐才常庚子自立军起事失败被杀之后,“兄弟于是时益知专制恶毒,决非革命不可”。

历史的必然性常常寓于偶然性之中。1900年黄兴的思想转变,表面上看来有些突然。其实,这种突然本身就含有历史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是当时严峻的形势决定的。孙中山曾在回忆中指出,当时“国势危急,岌岌不可终日。有志之士,多起救国之思,而革命风潮自此萌芽矣”。正是当时帝国主义的疯狂侵略和清政府的反动无能,导致中华民族的命运危在旦夕,才唤醒了千千万万爱国的人们,使他们懂得:欲使国家免于灭亡,民族得到振兴,舍革命之外,别无出路。从而促使千千万万的爱国志士纷纷走上了革命救亡的道路。在这支浩大的救亡队伍中,黄兴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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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黄兴与辛亥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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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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