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田兴恕与贵州教案经过,前人已作过许多论述,这里仅就田兴恕为什么要参与并领导贵州的反洋教运动,其背景是什么;清廷围绕田兴恕的处理所引起的诸种矛盾两个问题谈一点见解。
田兴恕(1837—1877)字忠普,湖南镇簟镇(今凤凰县)人。不足16岁便入伍,曾参加清政府镇压太平军的军事行动,积功至副将加总兵衔。1858年,他奉命赴黔,参加镇压贵州各族人民起义,又屡建战功,从古州镇总兵、署贵州提督、实授贵州提督,直至兼署贵州巡抚,成为镇抚一方的封疆大吏。
1861年贵州青岩教案、开州教案连续发生,究其后台,竟然是这位年仅二十余岁的田大人!
一
田兴恕到贵州的年代,正是西方殖民主义者通过鸦片战争,开始加紧进行宗教侵略的年代。由法国派到中国来“寻找黄金的天主教传教士,竟不顾中国禁令,擅自违法潜入中国大陆。”其他国家的传教士也在南洋一带“作进入中国的准备。”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法国于1846年迫使清王朝开放教禁,罗马教廷将贵州分为“贵阳、安龙、石阡三教区”,分别由法国巴黎外方会和德国圣心会管辖。两次鸦片战争后,不仅“基督教在华传教事业中,被掺入了侵略的特质”;而且传教士增多,教会势力大大加强了。青岩教案和开州教案正是在传教士、教会势力猛增和“侵略特质”加强的历史条件下爆发的。
田兴恕敢于组织、支持贵州各级官员开展反洋教斗争,也是清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激化的反映。1861年的祺祥政变,慈禧与恭亲王奕䜣通过《天津条约》、《北京条约》得到英、法、美、俄的支持掌握了国家最高权力。并通过薛焕在上海进一步与英、法、美、俄勾结,共同镇压以太平天国为中心的全国各族人民大起义。在统治阶级内部,镇压人民起义是共同的,一致的;但对待外国人和洋教士侵略上是有分歧的。以慈禧,奕䜣为首的中央政府为巩固刚取得的政权,他们对洋人提出了“设法牢笼”、“略为俯就”、“暂示羁縻”的方针,以此换取各国出兵镇压太平军和保住上海;还要求各省封圻“仰体朝廷不得已之苦衷”。法国公使布尔布隆离任前向恭亲王奕䜣请办五事,奕䜣上奏慈禧,慈禧以明发上谕要各省执行。
对慈禧、奕䜣的行为,前兵部左侍郎王茂荫认为:布尔布隆五条要求实“盖国体”;薛焕奏请联英、法等保上海实属“不可恃”与奕䜣抗争。奕䜣大动肝火,骂王茂荫是“局外人”。
河南道监察御史曾协均以“夷人心存叵测,宜筹防范”再度上奏。他认为:“英夷心在专据利源;俄夷心在侵占疆土;……法夷之传教,坏人心术,丧人廉耻……其饥尤隐而弥毒。”他甚至提醒清中央政府,如果一味顺应洋人,中国人民将“同伸义愤”。到那时,“欲抑夷以顺民,固有所不能;将欲抑民以顺夷,亦有所不可,势必至于两穷。”同时江西巡抚沈葆桢与湖南巡抚等均以不同形式上奏,反对奕䜣的作法。
慈禧、奕䜣与各省封疆大吏的“国体”之争,其实质是统治阶级内部中央与地方之争,所争的是是否有伤国体的问题,但也曲折地反映了爱国与卖国的问题。田兴恕之所以敢与法国主教胡缚理争,他争的也是“国体”,也有某种爱国因素存在,假如没有全国疆臣都一致反对奕䜣的背景,田兴恕是不可能发动反洋教斗争的。
再有,以贵州为中心的号军反侵略纲领对田兴恕产生了较大影响。研究刘仪顺领导的号军起义中可以发现:咸丰九年(1859)及咸丰十一年(1861)由刘仪顺起草,以朱明月、刘汉忠名义在贵州、湖广刊发的号军誊黄——即号军起义纲领之一。就揭露清政府“用夷变夏”的罪行,是改变中华文明,形同禽兽。湖广号军誊黄中更进一步揭露清政府让“洋人横占中华埠头,将洋烟遍行天下”的罪行。
田兴恕在湘、鄂、赣、黔“剿贼”十年,除镇压太平军外,多与潮、赣、黔号军周旋,号军揭露清政府之罪行,他不可能一无视听。另外,号军对爱国官吏、团首是采取既斗争又团结的方针。如号军领袖刘仪顺对思南、遵义、桐梓等团练首领的团结、联合抗清事例不胜枚举;黄号首领何德胜多次与开州知州戴鹿芝接触,由于戴鹿芝杀了侵略中国的洋教士文乃耳,何德胜称之为好官,不愿加害,并派人送戴鹿知回州署开阳而戴鹿芝对号军也不轻易采取镇压手段。当然统治阶级官吏与农民起义领袖利益不可能一致,但在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时,中华民族的各阶级、阶层在爱国反侵略的根本问题上是一致的,田兴恕散布的《救劫宝训》和《秘密公函》为什么得到群众支持,正说明这一点。
二
田兴恕终由支持、发动贵州人民反洋教斗争而获罪。但他的罪名如何定?确使清政府很为难。
同治三年九月二十四日(1864.10.24.),劳崇光、张亮基给田兴恕拟的罪名是:“误用匪人,多行秕政,又不自振作”。“通省贼匪纵横,并不力疾出,亲督剿办,主持军务久无起色”。“卤莽任性,戕杀教民多命”。“奉旨前赴四川,又日久耽延,并不迅速起程前往。”这四条罪名中,第一、第四两条,劳、张说是“轻罪不议”,即不定罪。第二条,“军务久无起色”按清朝法律是要治罪的。但大清律例规定:“不将实在情形具奏”,才能以“玩视军务、荀图安逸、故意迁延”科罪。而田兴恕对贵州军务情形“均已随时据实奏报”,“因病不能出省,亦尚非有心贻误”军机。也找不到治田兴恕罪的法律条文,即“并无恰(当)合(适)专条”。唯一能“从重定拟”田兴恕之罪的是“杀害教民一案”以“绞监侯,秋后处决”。时逢“恩赦”,但田兴恕还是在非法关押两月后又被缺席判决为“免其一死,发往新疆充当苦差”的。凡参与田兴恕反洋教斗争的官吏士卒,有的被诬为劣员与田兴恕一起充军,如张茂萱(即张心培)、谢葆龄。已死的免议,如何冠英、戴鹿芝、赵国澍(即赵畏三)。交部议处的韩超。革职永不叙用的如缪焕章、多文。有的被枷杖致死,如兵勇夏发等。
清政府对田兴恕的处理之所以慎之又慎是因为有以下几点原因:
第一,外国人在华的不法行为理应受到主权国家的惩处,贵州封圻惩治教士教民本无可非议。法国主教胡缚理以“征服者自居”,“激怒中国的当局者”。青岩教案伊始,本为一群小儿引起,负责地方治安、防务的赵国澍出面过问亦属尽职;而胡缚理在青岩之石头寨设立“秘密探点”,并派教士布沙尔、童保禄、李万美前往进行非法活动。张文澜等被处死,他们是里通外国死有余辜。胡缚理一意扩大事态,不仅派文乃尔到开州活动,在开州城“走街窜巷”,还“化装去郊外”到张天申家设置“据点”,进行非法活动。就连奕䜣也不得不承认:“传教士之在中国者,实多遇事生风之徒。”开州教案后,法国公使哥士耆向奕䜣提出:不准贵州官员指说天主教从逆一层,即不准田兴恕等指控传教士的非法活动。目的就是剥夺田兴恕的发言权。
第二,中外反动派都把矛头对准田兴恕。青岩、开州教案后,胡缚理等大肆造谣中伤,欲置田兴恕于死地而后快。中法交涉中,“田兴恕赴川、赴黔亦迄无定议”时,胡缚理、哥士耆就向奕䜣提出先将田兴恕“羁禁”和“万万勿任田兴恕回至贵阳。”于是慈禧、奕䜣命令四川逮捕田兴恕,贵州缺席审判田兴恕。给四川将军崇实等命令说:“此案——(指逮捕田兴恕案——笔者)无论已结未结,均不准稍有传播”否则,“唯崇实等是问。”给贵州劳崇光、张亮基命令说:“此旨及钞寄密片——(指上谕和胡缚理等处置田兴恕之文件—一笔者)……毋庸覆奏,以免秉笔者泄漏。”否则“唯劳崇光、张亮基是问。”慈禧、奕䜣怕“秉笔者泄漏”,怕“传扬”,一方面暴露他们与侵略者勾结的罪;另方面则从反面证实他们是多么心虚。
第三,当时舆论支持田兴恕反洋教斗争。当奕䜣等要“于教案著一轻笔而坐重贻误抗违”从严从重定团兴恕罪时,江西巡抚沈葆桢,前兵部左侍郎王茂荫,河南道监察御吏曾协均,广东道监察御史华祝三,内阁中书李如松,湖广总督官文,湖南巡抚毛鸿宾以及韩超、张亮基、曾国藩、左宗棠等都直接或间接提出了异议。其中王茂荫说:“事盖国体”,应当慎重。曾协均认为:“法夷之传教,坏人心术”,如果压制反洋教斗争,将导致“众怒难犯”,届时“顺民”“顺夷”都将“势必至于两穷。”华祝三曾参劾田兴恕,当得知法人力主杀死田兴恕时,他提出要“彻底根究”教士、教民“有无为匪不法情事”。对田兴恕“顺夷情以杀之则大不可”。李如松对贵州教案的处理认为是“是非倒置”、“曲直不明”。他指出,“忤夷而得民,犹有民以制夷;失民而得夷,无以制民并无以治夷。”如果对教士一味“隐忍”“迁就”,数年之后,其事“更有寒心者矣”。这也是慈禧、奕䜣等,不敢将田兴恕一案进一步公开的原因。
第四,人民群众支持田兴恕反洋教斗争。青岩、开州教案后,胡缚理、哥士耆坚持“田兴恕必应抵死”。清政府被迫将田兴恕“革职拿问”。在未“专叙教案”而以“另款罪状”处置田兴恕的情况下,贵州人民已是“议论沸腾,万口汹汹”;“民心怨毒益深,势必激而生变”;贵州各族人民必然要“向教中寻仇,为田兴恕报复”,这正是使清政府、法国公使和教士最畏惧的力量。田兴恕是湖南人,在江西作过战,因此湘、赣人民听说朝廷和外国人“欲置田兴恕于死地”,他们“益不能平”。似此,不仅黔民“愤恨”,就是楚人、赣人“亦必大□”。如果“各省人民闻风兴起,到处齐心,与教士为难”,那将是“教士身受祸灾”咎由自取了。于是中外反动派经过“公同商酌”决定;田兴恕“祇能减死罪一等”,“发往新疆充当苦差”,“不准援免”,“永不叙用”,这与“将来老死戍所,亦与伏法市曹无大区别”,又使中国人民“无可藉口”。由于贵州、四川、湖南、江西等省人民不断发动反洋教斗争,才保住了田兴恕不死。
第五,清政府在处理田兴恕一案时还遇到了田兴恕的抵制措施。田兴恕用公开和秘密方式反对外国教会侵路已如前述,这里的抵制措施是指青岩、开州教案后,田兴恕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为保全自己进行了一定的抗争。首先,他利用尚有发言权之机会对杀教士一罪烧教堂一事进行辩解,他说在贵州“将士东征西剿,杀贼不知凡几”是否杀有奉教之人“无从稽查”;至于用兵地方,烧毁房屋,在所难免,是否烧有天主堂,也“不能为之区别”。崇实、奕䜣担心田兴恕再“借词彼教通匪,再动杀机”,便调田兴恕入川归骆秉章差遣。实际上是“将田兴恕提解来川羁禁”。但田兴恕“托病不走继续留在贵州。”接着又对四川派来贵州查办教案的宣维礼、吉祥二人封锁消息。这是“田兴恕抵制朝廷的一次相当显著的成功。”还有田兴恕掌握着一支军队。劳崇光、张亮基先要田兴恕带兵离黔追李復猷太平军顺道入川归骆秉章统辖;后来崇实,骆秉章又要田兴恕“遣散所部勇丁”方准入川,否则“恐致激生事端。”都是怕田兴恕的军队。直到田兴恕回到老家时,尚有“劲勇二百余人,部将田连考亦有三百余人”,胡缚理更是“时刻担心着可能遭到田兴恕的打击报复。”所以他们不得不对田兴恕的处理,谨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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