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曾国藩自杀的史实
关于曾国藩自杀的记载可见于以下史料:
1.初二日(咸丰四年四月),公自督战船四十号、陆勇八百人,击贼于靖港市。西南风发,水流迅急,不能停泊,为贼所乘。水勇溃败,战船为贼所焚,或掠以去。公自成师以出,竭力经营,初失利于岳州,继又挫败于靖港,愤极赴水两次,皆左右救援以出。
2.湘勇屡溃,恒为市井小人所诟侮,官绅之间,亦有讥弹者,公愤于自裁者屡矣。
3.初二日(咸丰四年四月),公亲督师邀击贼于靖港,西南风发,水势迅急,为贼所乘,师溃。公自投于水,左右救之获免。
4.二十五日(咸丰四年十二月),贼复以小艇夜袭水军,放火焚战船十馀号。公坐船陷于贼,文卷册牍俱失。公棹小舟驰入陆军以免。……公愤极,欲策马赴敌以死,罗公泽南、刘公蓉及幕友等力止之。
5.二十五日(咸丰四年十二月),贼以小艇夜袭我营,公坐船陷于贼,文卷荡然无存,急棹小舟入罗泽南营以免。公欲以身殉国,草遗书千余言,罗泽南力谏乃止,因上书自劾。
6.国藩亲率战艇四十,陆勇八百,水急风驶,须臾追贼垒。战不利,水师骤返,为贼乘。陆军与团丁亦溃,夺浮桥走。国藩不能止,发愤投水,左右负之出,乃回省城整兵。
7.己未,贼以小艇夜袭营,夺国藩座船,国藩自投水,左右救之,棹小舟入罗泽南营,因上疏自劾,诏免议。
8.国藩愤,自投水中,章寿麟负之还船。
另外,曾国藩靖港溃败后曾写下遗摺遗片,说:“臣愧愤之至,不特不能肃清下游江面,而且在本省屡次丧师失律,获罪甚重,无以对我君父。谨北向九叩首,恭摺阙廷,即于△△日殉难。”
二、曾国藩自杀原因
从以上几则史料来看,曾国藩是由于“愤极”自杀。而他之所以“愤极”,一是由于水师战败;二是败后为人所诟侮讥弹,愤而“自裁”。曾国藩在与太平军的争斗中吃的败仗很多,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臣屡败屡战”,为什么偏偏这两次失败急得曾国藩要自杀呢?我觉得有以下原因:
第一,湘军水师的艰难创办和曾国藩对水师的倚重。
湘军陆勇的创办早于水师,但是战争的实际经历,让曾国藩逐渐意识到水师的重要性。先是,郭嵩焘赴援南昌,侦知太平军皆舟居,在岸上环三面建设堡垒而虚其后以翼水师,于是悟到水师作战的重要性,遂向江忠源建议倡设水师。江深以为意,并致函曾国藩,略申此意。曾为之所动,乃决议甸办水师,并将之作为消灭太平军,肃清东南的根本。他上奏皇帝说:“因思该匪以舟楫为巢穴,以掳掠为生涯,千舸百艘,游弈往来,长江千里,任其横行,我兵无敢过问者。前在江西,近在湖北,凡傍水区域,城池莫不惨毁,口岸莫不蹂躏,大小船只莫不掳掠,皆由舟师未备,无可如何。兵勇但保省城,亦不暇兼顾水次,该匪饱掠而去,总未大受惩创。今若为专保省会之计,不过数千兵勇,即可坚守无虞。若为保全全楚之计,必须多备炮船,乃能堵剿兼施。……现在两湖地方,无一舟可为战舰,无一卒习于水师,我以陆追,曾不能与之相遇,又何能痛加攻剿哉?再四思维,总以办船为第一先务。”这折奏稿打动了皇帝,曾国藩办水师的想法得到了朝廷批准。
朝廷批准曾国藩创办水师,但并无半点支援,具体的事情还是得靠他自己想法解决。一穷二白的曾国藩为办湘军水师,可谓费尽心机。办水师碰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经费不足。当时湖南藩库仅存银3万多两,而筹备炮船、招募水勇就得费银lO万两左右,亏空巨大。他只好靠劝捐,甚至勒捐凑集银两。为此,曾国藩得罪了长沙很多大户人家。在最困难的时候,他甚至“铤而走险”,截留解往江南大营的饷银4万两。
水师以造船为要。而曾国藩等人并不通此道,又无成法可仿。为设计战舰,曾氏日夜苦思,博采众议,访得拖罟、长龙、快蟹各船样式及用途,即在衡阳设厂造船,委任成名标为监造官。后又在湘潭开设船厂,加快船只的建造步伐。
舟师以安置大炮为要。此时适逢广西巡抚派员解炮两百尊赴湖北,路过衡阳时,田家镇防兵已溃散。于是,曾国藩截留其炮位给水师,借以教练水勇。又奏派广西右江道张敬修购洋炮、粤炮千尊,并带工匠自广东前来。
水勇的招募也是困难重重。湖南人素来不识水战,招勇时,报陆勇的成群结队,而一听是招水勇则掉头就走。曾国藩二月出兵,正月还写信催人说:“湘潭水勇,总须本月招集。”
总之,湘军水师的创办过程中的种种艰辛,曾国藩曾以“蚊虻负山、商距驰河自况;又尝有精卫填海、杜鹃泣山之语”来形容。
在水师的创办过程中,咸丰三年(1853年)十二月,安徽、湖北先后告急,朝廷多次要求曾国藩率师赴援,口气一次比一次严厉,为了让曾国藩出兵,咸丰皇帝甚至说:“朕知汝尚能激发天良,故特命汝赴援以济燃眉。今观汝奏,直以数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但曾国藩深知只有陆勇,或者加上不完整的水师还不足以取得战争的胜利,所以一再抗旨不出兵,请求皇帝推迟出师时间。
直到咸丰四年(1854年)正月二十六日,湘潭、衡阳两地船厂造船完工,共建成快蟹10号,长龙50号,舢板150号,拖罟1号,改造钓钩船120余号,例外雇佣民船100多号;所配炮位,借用广西150位,从广东买来320位,本省提用100余位;募得水勇5000余人。此时,湘军水师规模初具,曾国藩才于是月二十八日从衡阳启程,准备会合湘潭水师出征。出征时发《讨粤匪檄》一道,中有“本堂部奉天子命,统师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救我被掳之船只,拔出被胁之民人。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而且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而且为上下神祗雪被辱之憾”。此时的曾国藩是直把天下扛在自己一个人肩上,在天下老百姓面前夸下了海口。
第二,水师大败。
不料,曾国藩师出不久,湘军水师就受到重大打击。先是三月初七日,在洞庭湖中遭遇大风,湖中巨浪如山,“在城陵矶守卡者,打沉五只,撞损十馀只;泊岳阳楼下者,打沉十一只,撞损二十馀只;中帮水师二营及后帮陆勇二千雇民船来岳者,在鹿角一带遭风漂沉战船八只,撞损者无数;水陆各勇溺毙者亦多。”
接着,四月二日,靖港一战,曾国藩亲自率领水师5营,战船40余只,水勇千余人,陆勇800人攻打靖港的太平军。本想以多打少,必胜无疑,“不料陆路之勇与贼战半时之久,即行奔溃;而水师之勇见陆路既溃,亦纷纷上岸奔窜。大小炮船有自行焚烧者,有被贼抢去者,有尚扎省河者;水勇竟至溃散一半;船炮亦失去三分之一”。当时溃勇根本不听曾国藩的指挥,曾亲自仗剑督战,立旗于岸上,大呼“过旗者斩”,但士兵却从旗旁绕过作鸟兽散。曾国藩愤极而投水。
从湘潭出征到靖港之败,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曾国藩苦心经营的水师就损失过半。自己倚为根本的湘军水师,足未出省就被太平军当头一棒打得溃不成军,还谈什么肃清江面,安定东南呢?想想自己以前违抗旨意和向全天下人夸下的海口,曾国藩觉得自己确实“上负圣主重任之意,下负两湖士民水火倒悬之望”,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呢?
回到长沙后,曾国藩饱受人们的嘲笑和官绅的讥弹,其同僚布政使徐有壬、按察使陶恩培也乘机告发曾国藩惨败情形,并请骆秉章罢黜湘军。那些以前受过曾国藩勒捐的大户人家这时也纷纷跳出来说他的坏话。军事失利使得个人和湘军的命运看起来凶多吉少,朝廷随时可能将他和湘军一起消灭,本来就愧恨难当的曾国藩这时更加忧心忡忡,如履薄冰,有自杀倾向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在,湘军随后就克复湘潭,并大败太平军。十日,曾国藩接到皇帝对他岳州水军失利的处罚:“曾国藩统领水陆诸军,调度无方,实难辞咎,着交部严加议处。”咸丰皇帝这是将了他一军,但还是留有些许情面的,毕竟这次失利主要还是天气因素造成的。对靖港一战的失败的处罚,皇帝就不那么含糊了,“据曾国藩自请从重治罪,实属咎有应得”。上谕又令就地休整,希望能够反败为胜。曾国藩连忙谢恩,并表示“誓歼此贼,以雪挫败之耻,而赎迟延之罪”。
休整后的湘军,再次出击获得一系列的胜利,接连克复岳阳、武昌,并进围九江。胜利就在眼前,咸丰帝一再交代曾国藩不要孟浪行事,贻误事机。偏十二日,曾国藩的水师就轻率冒进,被太平军诱进鄱阳湖,“贼筑垒断其后路,遂与外江水师隔绝”。是夜三更,又被太平军以小划船三四十号攒入老营偷袭得手,烧毁船只计“大战船九号,小者数号,杂色坐船三十馀号”。外江大船和内湖快艇的联系被隔断,又为接下来的失利埋下了隐患。二十五日夜,太平军故伎重施,再次夜袭水营,曾国藩的坐船被太平军以小划船二三十只团团围住,曾国藩情急之下,投水自杀。这一仗,损兵折将不说,连自己的坐船都成了太平军的战利品,船上的大批机密文件被缴获,军事情报严重泄露,其后果之严重不堪想象。此战较之靖港之战之损失,似又过之。
第三,曾国藩自杀的内在原因。
曾国藩自杀的内在原因,来自于对皇权的恐惧。“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此时的咸丰帝对汉人练兵是不放心的,曾国藩这种手握重大军事实力的大臣更是皇帝盯防的重点对象。所以,咸丰帝在曾国藩办水师的过程中一再催促其赴援,在其东进的过程中时不时发谕旨,遥控作战。作战胜利以后,只予空衔不予实职。咸丰四年(1854年)八月,曾国藩攻克武昌,咸丰帝本授予署理湖北巡抚的实缺,但旋即改授兵部侍郎的空衔。非但如此,他还在曾国藩辞谢署理湖北巡抚的奏折上批道:“朕料汝必辞,又念及整师东下,署抚空有其名,故已降旨,令汝毋庸署湖北巡抚,赏给兵部侍郎衔。汝此奏虽不尽属固执,然官衔竟不书署抚,好名之过尚小,违旨之罪甚大,着严行申饬。”立功非但没有赏赐,反而遭到皇帝的严厉批评。那么作战失败、丧师失律时,其内心的痛楚与恐惧就可想而知了。
自己苦心经营、期望颇高的水师被太平军打得兵败师毁,使曾国藩痛心疾首;朝廷的猜忌、防范,使他时时如履薄冰;同僚和官绅们的处处刁难、时人的挖苦使他羞愧难当。所有这些不顺心的事情积聚在曾国藩的心中,再加上军事上的失败,将他彻底压垮,使他倍感绝望,遂采取了自杀行动。
当然,曾国藩的败仗远不止于此。那么,后来他为什么没有自杀呢?显然与他阅历的增多,心理承受能力增强,遇到类似情况能坦然面对有关。更重要的是,随着战争的发展,曾国藩的军事实力和战绩的累积到相当程度,社会地位和个人威望日益增高。朝廷越来越来依靠他,曾国藩成了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人们对他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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