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因为一些人而更加生动起来,其中有一个人的诗文史志,丰富了梅山文化、湖湘文化、乃至中国文化;他推崇的王船山思想影响着陶澍、魏源、曾国藩乃至毛泽东等人。这人,就是最早编辑《船山遗书》、被梁启超称为湘学复兴导师的清代文献家、诗人邓显鹤。然而即使在今天,在邓显鹤故里——新化县梓木冲村,我们依然可以探寻到历史文化的脉络,窥视到这里山、水、诗、碑的神韵——
邓显鹤故里觅踪
桂树,是邓家子孙的吉祥物
鼠年的正月十六,这是个极好的晴天,透过阳光,可以看到一个明媚的春天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和妻子开始了邓显鹤故里的文化之旅,在新化东站,坐上了开往袁家湾的中巴,在平坦的村级水泥路上,车跑得欢快,一眨限,13公里路就跑完了。
下车后我们即去梓木冲村桂庄,找邓显鹤的第6代后嗣邓俊闾先生为我们当向导。近80岁的邓老早已拄着那根长着奇疤怪瘤的拐杖,等候在桂庄一侧的土路上。
邓老是守望着桂庄年龄最大的一个人了,其余的人,都陆续搬迁到了“新屋场”去了。桂庄是一个建于清末民初的四合院,有高大的石门,宽阔的天井,和长长的院墙。在2007年新年里,桂庄只剩下一个大石门和两座高大的板屋。石门上雕刻有麒麟、龙和圣旨等图案的浮雕。邓老提醒说:“大门上原有的石匾‘桂庄’被我家老三收起来了。”除石门,板屋窗格上也刻满了松桂梅竹等木雕。走进天井,我们如走进一个泛黄的老岁月里。所谓“桂庄”,就是有桂树的庄园。桂树是科举时代读书人的吉祥物,如“折桂”、“攀桂”、“桂冠”等,都包涵着“高中”之意。“桂庄”两字是邓显鹤于道光年间编写《武冈州志》时,从武冈山心圃摹临宋代周昉的手迹,带回梓木冲,于1846年摹刻于桂庄一侧的叶公山。其时正是邓的孙辈们参加科考的年代,他将“桂庄”刻于南村草堂对面的叶公山,是对子孙认真读书科考高中的期待。
为不辜负期望,他的子孙又将叶公山上的“桂庄”临摹刻石,置于桂庄这座四合院的大门上。从此,在这座老式四合院里,子孙们过着“数亩田,一望春风一望雨;几间屋,半藏农具半藏书”的耕读生活。这时,追逐文化,仍是桂庄这四合院里一道耀眼的彩霞。
透过春光,我依然能感悟到这四合院里的人,是如此儒雅,是如此从容。
中国第一任外交公使郭嵩焘,欲“卖”叶公山
由邓老带路,走过100米的土路,即到了叶公山。叶公山很小,小得让我认为不应该称山。然而,这山它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
叶公山距南村草堂也是100米左右,山石奇特,高耸峻峭。石缝里生满长绿乔木岩栗树,岩上蔓爬荆棘,山腰中一片楠竹如国画中般美。山中有“桂庄”、“栖真”石刻,字因为描了红漆,在绿叶丛里鲜艳夺目。
“桂庄”为正楷。“栖真”则是金农体隶书,前后署有“南村老人、道光丙午”字样,道光丙午为1846年,距今已有160多年的历史。“栖真”二字暂无出处可考,但根据邓显鹤第6代后嗣邓一闾先生家藏邓显鹤《南村草堂图咏》、《南村草堂文抄》上的题签,与“栖真”比较,发现其字体笔势基本相同,可以初步认定为是邓显鹤的手迹。诚然,“真”字也是邓显鹤一生做人作文的第一要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更何况,这叶公山“石最多,状最奇,其仰而立者,如猿猱之于木”。在这里,我仿佛听到了湘阴县郭嵩焘的笑声,穿越时空从茂林修竹间飘来。他于道光丙午年(1846)春天,专门来樟木冲拜访南村草堂主人邓显鹤,在主人们的陪同下并游览叶公山。郭嵩焘热情高涨,“摩挲诸石,嗟叹不忍去。”激动地说,以我平生游历,这是我见到最美妙的山石了,如果将山石运到大街上去卖,一日之间就可以卖出。这一故事记载于《湖南文征》中邓瑶的《假山说》里。
30年后的一个冬天,年近花甲的郭嵩焘在上海登上了英国邮船,出任中国第一任外交公使,在邮船上他深情地回望故国,是否想起叶公山?是否想起邓显鹤?
左宗棠来访,邓显鹤连夜改槽门
叶公山面对着南村草堂,南村草堂是邓显鹤居家、会客、编书、刻版、印刷的场所,占地而积600多平方米。现有庭院式二重堂木质结构楼房两栋,还有一排偏厦和一个槽门,距今200多年历史。
邓老在叶公山是满脸喜悦和骄傲的。但是走入南村草堂后,脚步变得沉重,一脸无奈悲戚。可以理解,作为邓家的图腾、邓家的精神支柱——南村草堂,已是破败不堪了,其中的一重堂在今年春天这场冰灾中轰然坍圮了。
我感受到这似乎也是一场文化的灾难。从瓦砾、断梁撒落一地的土坪走过,常有村民提醒:“不要靠得太近,屋随时都有可能再倒,危险。”除了坍圮的一重堂外,还有偏厦、槽门也破败不堪,风雨飘摇。160多年前,邓显鹤在南利草堂写过一首《到家》:
蓬蒿满径掩柴扉,门巷萧萧足迹稀。
一树梅花犹未放,耐寒留得主人归。
难道这诗成为南村草堂的谶语?今天,南村草堂主人是再也回不来了,只有蓬蒿满径,门巷萧萧,猪屎遍地,人迹稀疏地面对我们。
谁不伤心。自称是南村“私淑弟子”的曾国藩,在邓显鹤逝世后,亲自为之撰墓表、左宗棠书篆额的碑,1952年修邓家水库时,碑用做涵洞石料,压在坝基下。
谁不伤心。湖广总督裕泰题写的“还遗金阁”碑,在150多年后,这位封疆大臣怎么也想不到,他的题字碑钻了一个大洞,作为水库的泄水眼。
诚然,还有一条曲曲折折的青石板甬道,顽强地伸向槽门,是昭显着过去的辉煌,还是昭显过去的人们对文化的尊重呢?看着槽门,邓老深情地讲起了一个故事:相传“湘军”总督左宗棠十分敬重邓显鹤的道德文章。那年,他千里迢迢来拜访邓。在此之前,邓和左氏兄弟已交往很深,常有诗文互赠,如邓的《寄左季高湘阴》诗:
不见左思又八年,湘阴深处自耕田。
尺书寄我落谁手,世事如今休问天。
邓显鹤虚怀若谷,志节皎然。认为左宗棠官职功劳都高,如果让他从正门进来问学拜见自己,是对朋友的不恭。于是连夜带领子孙、工匠将正对堂屋的槽门拆除,改为偏向一边的槽门。然后到灶门岩外的资水码头,亲自迎接左宗棠,手牵手相邀进屋。由此可见邓的高风亮节,坦荡待友。从此,左宗棠更加敬重邓显鹤了,如左写给邓的挽联:“著作甚勤,四海声名今北斗;风流顿尽,百年文献老南村。”就是列邓一生做人作文的最好评价。
双井龙泉,滋润着邓显鹤的诗文
草堂背靠着白崖岭,此岭岩石洁白如玉(白的是岩石,绿的是草木,对比强烈,美不胜收)。循着邓家坳一条山路,就可达白崖岭,站在岭顶,30公里内的风光尽收眼底:资江水浩荡北去,笔架山逶迤南来。邓显鹤有《白崖》诗:“悬崖孕层冰,吐出皆琼屑。一片空白胸,人世无此洁。”
山高有好水。白崖岭脚下的龙泉山里有一占地面积100平方米的双井,距草堂50米左右,水质清亮如镜,常年不干,冬暖复凉;双井分为7个小水池,井外有水渠四通八达,引以灌溉山下的田地。当然也是梓木冲人的生活用水之井。今天,到双井挑水洗衣的情景我们看不到了。因为大家用水管将井水引入自家水池里,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自来水。只有寻古探幽的游人,来此寻找邓显鹤诗《双井》中的意象。
从双井向北走十几步,一堵巨石上有“招隐”摩崖石刻,这是道光丙午年邓显鹤为纪念去世一年的哥哥云渠对自己的教诲而刻的。“招隐”为宋代理学家张栻在1178年所书,距今约830年了,是邓从桂林隐崖上拓摹后带回梓木冲的。在过去,传统士大夫总是在朝廷和林泉之间徘徊,邓显鹤也不例外,经过20多年好多次的京考,直到50岁才做了训导的小官,但他从未因求官而丧失人格和尊严,于是他听了哥哥的话,将“招隐”作为座右铭,自己深藏于梓木冲的南村草堂做学问。以其毕生精力搜寻整理包括《船山遗书》、《楚宝》在内的许多地方文献,走遍了齐鲁燕魏赵南粤等大半个中国,广交天下名士。林则徐、曾国藩、贺长龄等人对其极揄扬;何绍基、魏源、邹汉勋等人求学于他。其中陶澍称他“雄厚峻洁,气盛而才大。”其主要著作有《安徽省志艺文志》、《易述》、《沅湘耆旧集》、《南村草堂诗抄》、《南村草堂文抄》等,总计60馀种,字数逾千万。
陶学舒教授在《湖南人才群体研究》一书中指出:邓显鹤刊刻了王船山的著作,使王“经世致用”的思想从此流传更为广远,使王成为了人们一个新的“精神偶像”,使道光年间湖湘文化昌盛达到历史顶峰,深深影响三湘四水人们的思想,也影响着陶澍、曾国藩、毛泽东等大批人。
在“招隐”岩下,邓老用拐杖指着身前的水塘说,这里曾出现过一条大蛇,尾巴一直拖到水塘那边的山脊,一个暴风猛雨的夜晚,大蛇的头隐入“招隐”岩下,一道闪电满天红光,蛇化为龙升天了。
这龙,是喻意深隐林泉的南村老人吗?这龙,是南村老人那“贮胸惟有太古雪,作响都无凡木声”的诗句吗?
站在“招隐”岩下,听着故事,想着隐潜和腾飞。天上,林泉,恍然如梦,一梦千年。
祖先拾金不昧,得到皇帝的旌表
在梓木冲村通往小洋乡的山路上,曾经有一座还遗金阁,离南村草堂约1华里。相传有一外地人,将老家的田土房产变卖为金银,准备到广州做生意,他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走累了,在路边这棵大枫树下歇脚打盹,将金银遗弃在此。正好邓显鹤的曾祖父岩隐先生经过此地,拾到金银。他连续等了三天,终于将金银交给失主,失主发家后又来致谢,岩隐先生坚决不受。失主为他的精神所感动,用巨金在枫树下建还遗金阁。此事上报朝廷,岩隐先生得到了皇帝的旌表,当地州县给了岩隐先生奖励。阁名由湖广总督裕泰题写。
道光年邓显鹤和邓琮书《邓府君还遗金碑书后》碑,此碑现存于邓显鹤第7代孙邓朝铭家中。
听着邓老讲关于岩隐先生的故事,不知不觉我们来到龙牙洞,龙牙洞因洞中钟乳众多而得名,洞壁上雕刻两首诗,其中一首为邓显鹤的外公毛松邻所写,龙牙洞流水淙淙,石乳玲珑,真是别有洞天;“龙牙洞”洞名是咸丰年间长沙孝廉冯玉堂拜访南村老人后题的字,邓显鹤也有《龙牙洞》诗称颂。
龙牙洞外有一口小水井,石块镶就的圆形井,连井沿算在一起直径约800毫米大,泉水荡漾,生机勃勃,让人想起小家碧玉。此时,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站在井边取水,她朝我们嫣然一笑,细细言语:“这水好软,好细。”然后,挑着水扭着水样柔软的腰肢走远了,而水桶微微荡出的水,在她身后碎银般洒了一地。
新年里,煌煌文化依然和着融融春光浸染着邓显鹤故里,邓显鹤从容儒雅的后人以及那些静止的木雕、石刻、诗文,都时时刻刻向你传达着梅山文化天人合一的完美境地。
那些荣耀都似乎远去了。
历史所留下来的痕迹却不容磨灭,在故里,随便触摸一块石片,一截木板,一口古井,都足以让我们赞叹不已,而其中最动人的就是那些故事,不管是人们口头讲叙的,还是书上真实记录的。
原载《娄底晚报》2008年《湘中地理》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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