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之末,光緒之初,丁日昌始創海防之議,交各省覆奏。李文忠覆疏大意謂:
新疆各城,自乾隆年間始歸版圖,無事時幾需兵費尚二百餘萬,徒收數千裡之廣地,而增千百年之漏扈,已為不值,且其地北接俄羅斯,西接土耳其天方波斯各囘國,南近英屬印度。今昔巽勢,卽勉聞恢復,將來斷不能守。閱外國新聞紙,喀什噶爾囘酉新受土耳其之封,並與俄英國兩立約通商,是憶與各大幫勾結一氣,不獨伊犂久距已也。揆度情形,俄先蚕食。英必分其利,皆不顧中國得志於西方,而中國目前力量,實不能兼顧西域,師老財匱,尤慮別生他變。曾國藩前有暫葉關外專清關內之議,殆老臣謀國之見。今雖命將出師,兵力餉力,萬不可逮。可否密論西路各統領,但嚴守見有邊界,不必急圖進取,一面招撫伊犂烏魯木齊喀什爾等,準其自為部落,如滇粵蜀之苗徭土司越南朝鮮之畧奉正朔足矣。俄英旣各懷兼併,中國亦不致屢煩兵力,自為經久之道。況新疆不復,於肢體之元氣不傷,海疆不防,則腹心之大患愈棘。必有能辨之者。此議果定,則已經出塞及尚未出塞各軍可撤則撤,可停則停,已撤之餉卽勻作海防之餉。
此疏旋交文襄議奏,文襄乃力辯西征軍餉之不足以濟海防。且言論者擬撤出關兵餉,無論烏魯木齊未復,無撤兵之理,卽烏魯木齊已復,定議畫地而守,以征兵作戍兵,而乘障防秋,星羅棋布,地可縮而兵不可減,兵旣增而餉不能缺,……若此時擬卽停兵節餉,自撤藩離,則我退寸而寇進尺,不獨隴右堪虞,卽北路科布多烏裡雅蘇台等處恐亦末能晏然。
其光緒二年致沈葆楨書云:烏魯木齊未復,無要可扼,玉關之外,豈難以玉斧斷之。卽令俄將伊犂歸我,囘部全復,而我分置囘目,捐新疆與之,亦度各囘勢能自全長為不侵不叛之臣捍我西圉否也。囘勢分為弱,必仍折入俄邊,而我斷送腴疆,自守瘠土,久成防秋,歲無寧日,輓輪絡繹,勞費無所終極。不一二年,形見勢絀,而西北之患亟,將求如目前局勢而不可得矣。又與王若農書云:此時關隴旣平,兵威正盛,不及時規還舊城,以後日蹙自裡,何以為國。人臣謀國不可不預計萬全。議者乃借外寇以相恐猲,尤為非理。……又奏云:臣年已六十有五,正苦日暮途長,乃不自忖度,妄引邊荒艱鉅為巳任,雖至愚極陋亦不出此。願有萬不容巳者,烏魯木齊不克,無總要之處可以安兵。烏魯木齊各城縱克,重兵巨餉費將安出康熙雍正兩朝為之旰食者凖部也。乾隆中凖部旣克,續平囘部,始於各城分設軍府,然後九邊靖謐百數十年,是則拓邊境腴疆以養兵之成效也。今雖時易勢殊,不必盡遵舊制,而伊犂为俄人所踞,喀什喝爾各城為安集延所踞,事平後應如何佈置,尙待綢繆,若此時卽便置之不問似後患環生不免日蹙百裡之慮。
蓋其時英人實有隱庇南疆之意,西報驕播危訓以聳觀聽,中外論者無不慮公邀不可必成之功翻生枝節,而公力排众議,毅然不撓,其以國事為己任之壯心,誠足令人與感於易世之後。方今之世,誰復有此憂國過於憂其私者哉。願用兵平亂非難而創制垂久為難,今去公平西之日曾不六十年,而全疆仍陷於杌隍。斯又公雖慮及之而終未綢繆盡善者也。
至李文忠所陳抬撫伊犂烏魯木齊喀什噶爾等處比於越南朝鮮之說,雖亦若於西域實情未盡符合。然亦未嘗非洞悉艱難之論。蓋當日一則飽開中外議論,權衡大局輕重,先言雖不免過於持重,而究未可全非。一則親臨行陣,籌邊已熟,其言雖壯,而惜於事定以前,不及博考周諮以定垂久之謨。兩公倘得和衷一商,或不致有今日之遺患也。
曾文正之奏議,以委曲勝。左文襄之奏議,以廉悍勝。然二公未嘗不兼有其長。若瞻言百裡,謀國公忠。至今誦之如讀營田武鄉之奏,尤覺數百年無此手筆也。文襄在閩浙任內,創辦船廠,關繫近代史事最鉅。蓽路艱難,老謀深算,皆於疏中見之。疏畧云:
非常之舉,謗議易與始則憂其無成,繼則議其多費,或更譏其失禮,皆意中必有之事。……彼此同以大海為利,彼有所挾,我獨無之。譬猶渡河,人操舟而我結筏,譬猶使馬,人跨駿我而騎驢,可乎。鈞是人也,聽明睿知相近者性,而所習不能無殊。中國之睿知運於虛。外國之聰明寄於實,中國以義理為本,藝事為末,外國以藝事為重,義理為輕,彼此各是其是,兩不相喻,姑置勿論可耳。謂執藝事者舍其精,講藝事者必遺其粗,不可也。謂我之長不如外國,藉外國導其先可也,謂我之長不如外國,讓外國擅其能不可也。
其尤悲壯淋漓者如云:
末屆換約之期,或無異說,數年以後,彼因生計愈耗,求贏於我,將顧而之他,藉端要挾,恐所不免。如有決裂則彼己之形所宜審也。陸地之戰,彼之所長,皆我所長,有其過之,無弗及也。若縱橫海上,彼有輪船,我尙無之,形無與格,勢無與禁,將若之何。此微臣所為鰓鰓過計,擬習造輪船兼習駕駛,懷之三年,乃克有此請也。至我國家自強之道,莫耍於捐文法,用賢才,任親實以擇督撫,任督撫以擇守令,政事克修,遠人自服,是在聖謨廣運,非微臣所敢議也。
又如其光緒四年覆陳新經情形一疏云:
夫立國有疆,古今通義。傳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周秦以前,姑弗具論。自漢以來,通道始於張騫,不能得月氏要領求馬,繼以廣利,不能下小國之堅城。漢於西域,窮天上之力以務之,卒有輪臺之悔,故班固以為得之無益,棄之不為損也。今主棄地之說者,祖之。臣愚非不謂然,顯龂龂於兵不可停地不可棄者,蓋以地形無今昔之殊,而建置則有因創之異,窮變通久,因時制宜,事固有不容己者。
凡此皆引國事為己仠之議論,至今讀之猶有生氣,船廠一事,公臨去閩時卽逆料後來必有破壞者,果有宋晉請暫停之疏,公為之慷慨抗爭,始得竟其事。奏稿書牘中不啻反覆數十見云。
公初出統兵時,胡文忠嘗與書郭崑燾云:季公不顧其家,應請籲門前輩飭鹽茶局年籌三百六十金以贍其私,此亦菲薄之至,鄂中營官有家在鄂者,均不止此,若季公非有廉可領者也。時郭在湘撫駱文忠幕中,故以托之,文襄以候補京堂幫辦軍務故無廉可領也。文忠又慮公不敢,復致公書云:營中公費須多定數目。軍事以用財養賢為正法眼藏,嘗笑世無不用錢之豪傑,亦決無自貪自汙自私自肥之豪傑,公之小廉曲謹,婦孺知名矣。不私一錢,不以一錢自奉,又何疑而不以天下之財辦天下之事乎。(均見胡文忠集)
公則與郭崑燾書云:自十餘歲孤露食貧以來,至今從未向嘗人說一窮字,在軍不濫用公欵一文,觀其家書中所述,夫人欲以勇餉給一閽者,且不之許,公私之嚴若此,此又豈近人所能幾及,近人勤譏前哲不合時代潮流,若此等分別公私之舉,乃法治國家所亟不可少者,盍取而效法之乎書云:
何三在家看門,老實而晚景不佳,爾母在閩時說過,給予一名勇價,吾諾之,惟念勇之口糧不可給家丁,是以久未給與,予亦且忘之,今寄信若農劃撥養廉銀二百一兩六錢交爾給何三以了此項,蓋四年勇費之數。
公自新疆平定,乃造書戒諸子曰:吾積世寒素,近乃稱臣室。雖屢申儆不可霑染世宦習氣,而家用日增,已有不能撙節之勢,我廉金不以肥家,有餘財隨手散去,爾輩宜早自為謀大約庚餘擬作五分,以一為爵田,餘作四分,均給爾輩,每分不過五千兩……子孫能學吾之耕讀為業,務本為懷,吾心慰矣。……或且以科名為門戶計,為利祿計,則並耕讀務本之素業而忘之,是謂不肖。
方公自閩人隴時,僅支廉八千兩,捐本縣書院二千,普濟育嬰各二千,又以二千修祠館及買墓田也。見公書牘。
公少時祖遺田產僅租教四十餘石,悉以畀兄子而身寄居妻家。自為聯語云: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其貧甚矣。旣三試禮部不第,遂欲從事農桑。至三十二歲,始買田湘陰之柳莊七十畝,以古農法耕田,盆種茶植桑竹,講築牆碉堡之法。金田亂起,覆師相望,公乃有入山避亂之志。嘗云:
近得鄉間諸昆書云,得一山於長沙湘陰交壤之間,羣峯錯互,山谷深邃擬,往謀之。昔孫夏峯先生當明末造入易州五公山,從者數千百人,皆衣冠禮樂之士,部署諸人,量才分守,干戈擾攘,有太平揖讓之風。魏敏果嘗奉母潛入蔚州德勝砦卒以免難,寗者三魏興邱邦士及群徒子弟守鄉塞捍山寇,寇至則挺刄交持,寇退則絃誦不倦,嘗讀書至此,旣服數君子保身之哲不可及,而又以悲其時之人。夫使數君得行其道於天下之郡縣,非卽其堡塞乎,天下之人民,非卽其宗族親黨乎,而何獨優為於此。
其書作於辛丑,則公於東冊為避地之謀,蓋已設念於十年前矣。
公之為學也,當十八九歲卽購顧氏方舆紀要一書,潛心玩索,兼得亭林郡國利病書及齊氏水道提纲諸書,於可見施行者另編存錄之。(見事略)又賀長齡居憂長沙,發所藏官私圖史借公披覽,每向取書冊,長齡必親自梯樓取書。二十五歲居妻家,擬作皇輿一圖,計程畫方,以百裡,別之以色,色以五物,縱橫九尺,俟其成分圖各省,又折為府,各為之說,再由明而元而宋上至禹貢九州,以此圖為之本,以諸史為之證,每作一圖易稿,則授周夫人影繪之,歷歲乃成。二十七歲抄畿輔通志以次及西域圖志各直省通志,於山川關隘驛道遠近分門記錄為數十巨冊,二十八歲為舆地圖說,於山川道里疆域沿革外條列歷代兵事,二十九歲居安化陶氏,編覽文毅公所藏本朝憲章取圖書集成康熙輿圖並乾隆內府輿圖以訂正昔年所繪之誤。(見年譜)
文襄書牘中於曾文正忠襄李文忠郭筠仙皆有責備之詞,然皆為公事也。至於其他督撫將帥,譏斥尤多,文襄自云,近年封疆之吏將帥之選,多不愜人意,深為可憂。亮節慷慨,率性而行,惟公有焉。夫豈持祿養交者之比,編公集者一一存其真而不加諱削,亦深有當於公之志事,文襄於金陵合圍之際,卽已料及廣德之竄。其疏曰,以見在局勢言之,金陵敗勢甚蹙,覓路逃竄,本在意中。縱洪逆戀其巢穴,誓以死拒,李秀成李世賢等未必肯束手就戮,縱李世成李世賢等有肯束手就戮,而夥黨尙眾亦必覓路紛逃況現在勾容溧陽廣德一帶均尙為悍賊所據,賊之必由北路逃竄,殆無可疑。設由廣德州竄入皖南腹地,雖無糧可掠,無人可擄,然賊果盡夜疾馳,不數日卽可出險。恐守城各將,來弗擊,去弗追,終成不了之局也。此同治二年十二月所奏。三年九月,緣此此遂與曾文正大相齟齬,文正以杭州克後時汪海洋陳炳文兩股逸出未聞糾參,此次逸出數百人亦應暫緩參辦文襄又復疏辨,詔乃兩解之。
至文襄與李文忠齟齬,見於奏牘,詞意尤激者,莫如同治四年前寧紹台道張景渠一事。文忠以景渠復城有功,請發還己抄之家產。文襄則曰,景渠身任關道,寧波失守,倉庫錢糧,付諸一擲,其私家已鈔已變之資產奉旨餉軍。景渠本咎有應得,臣遵旨餉軍,並非有意從嚴,李鴻章鋪敘張景渠戰功,似因臣未為張景渠奏請開復汲汲表襮起見,不知寧波轄境之復,張景渠求助洋人,并非臣意。張景渠當時急在克城,又未與洋人要約明白,致洋人有所藉口,厥後洋人入紹興後,多方挾制,經臣據理力爭。……紹郡之復,洋將德克碑尙不敢居以為功,何況張景渠借洋將洋兵之力,希圖贖死者乎。
文襄之出山,乃為官文所忌,不得已而赴會軍避禍耳,胡文忠為顧全大局,降意交歡於官文,而官文猶齮龁之不已,致文忠飮恨以圖入皖見文襄書牘,所斥為媼相者也,其後會忠襄撫鄂,不勝其忿,抬疏劾之,始罷去。然猶溫旨護惜,不移時又督畿輔矣。故曾文正家書中慨嘆其事,謂專顧旗人面子而不願是非之公,文襄晚年入樞府,又阨於實鋆,其故由於文襄督師過獲鹿時,實鋆之弟寶森持其兄名刺,文襄厲聲斥之,積此嫌隙,遂百計相傾,幾致恩禮不全終始,自嘉道以來國事盡誤於滿人,及曾左胡諸公百戰以復山河,不知自悔,猶使夸毗僉壬肆意陵侮,欲不改亡其可得哉。
文襄督兵入粵,阨於瑞麟。入隴,又阨於穆圖善景廉成祿之倫,憤蠻之意迭見章疏。其書牘有豐鎬世家習氣如此,了事不足,僨事有餘語。甚矣其疾滿人也。
同治四年九月,粵撫郭嵩燾劾粵督瑞麟貽誤並及其幕友。詔負氣失和衷之道,令文襄查辦。文襄奏曰:“皇上察廣東軍備之誤,則知瑞麟。察瑞麟之誤,則知幕友徐灝矣。至督臣之於撫臣,雖有節制之義,然分本等夷,彼此當以協恭為尙,如宋臣韓琦范仲俺富弼歐陽修之在朝堂,遇有意見不合,則力爭之,退則依然友朋之素,此和而不同之君子也若必以相忍為和,則樹黨養交,弊從此起,臣下之利,非朝廷之利,臣下意見不妨時有,而是非要不可不明,此自在聖明之權衡酌奪。”此數語者,已明指滿人之橫相干涉,漢人之忍無可忍矣。彼昏不知,專責漢臣之不能和衷,而國事之敗壞反置之不顧矣。哀哉。
文襄去閩之日,閩人攀慎請留。公與楊昌濬書云,此間失治已久,民困於貪殘之政,強者為匪,黠者為訟師,結會械鬥,搶劫拒官,殺人掘冢,自相殘害,冤抑之氣,充塞里閭。因而市肆律條,百物昂貴,四民各失其業,吁可傷也。治匪為安民之要,練兵為遣勇之要,開正誼書院為養士勸學之要,教種桑棉為養民務本之要,增積貯為備荒平價之要,劾貪獎廉為課吏之要,使吾得久於此數年,則茲數者必期有成。今紀綱粗立,而遽賦西征,於關隴未必能為功,而閩則已不能觀其效,吾方歉恨之不暇,乃閩人相與歌誦而挽留之,其益使余悲也。去浙之日,有可托之人,去閩則僅特一周受三,而守令又遠不如浙,此半年心血恐遂變減隨風。此書中數語為其任督撫時措施之大凡。公前後佐幕領軍,從事於戡亂。其能講求實政僅自粵還閩時,亦不及一年也。公之設施不及文正。然在關隴兵事倥傯中,猶勸樹藝獎工業與學校,不以荒寒忽之。及還朝,道中見幾甸亢旱,後倡議以所部親兵二千人代修水利,知無不為,罔敢暇逸,大臣之慶也,純臣之衷也。
公生平以知兵自負,但談論多而文字少。惟畧見於光緒元年遵旨密陳出關兵事片中畧云:
臣自忝預軍事,至今閱時頗久。竊維用兵一事,在先察險夷地勢,審彼己情形,而以平時所知將士短長應之,乃能稍有把握。其中有算至十分而用七八分已效者,有算止七八分而效過十分者,亦有算至十分而效過十分者,亦有算至十分而效不及三四分者,更有我算多而賊不應,並有賊算出於我算之外者。始歎古云多算勝少算,及每一發兵鬚髪為白,非虛語也。平時用兵,親臨前敵,於地勢賊情軍情審之又審,盡心力圖之,可免貽誤。有時不必親履行陣,但畫定大局,料定賊情,用其相信之將領並所部之人才,亦可集事。惟過則歸已民,功則歸人,以策後效,以勸將來,可常勝而不改。蓋於所部將士知之有素,所部餉需計之已深,故隨事隨時泛應而可期其曲當也。
文襄一生志事,見於其與吳桐雲書,蓋不啻一篇自傳。學者宜味其進德修業處。
僕自為童兒時,卽知慕古人大節,稍長工作壯語,視天下事若無不可為。三十以後讀書漸多,閱世漸深,知區區之存於心中自以為是者,僅足以傲今無足指數之人,而於古之狂狷實未逮也。則願力耕讀書以自勉其所未至。又十餘年,而事變紛然,遽欲以一身應之,念斗批改學未成,不能及遠,權不之逮,不得自專,志在一鄉一國,尙或庶焉。於是以己所不能者望之人,而出己之所謂能者輔翼而匡救之。庚辛之交,猶此志也。時則仕宦日進,負荷日重,艱危日甚,而向之所期又往往違焉。於是慮所事之無成,也則憂。鑒世之莫我知也,則憤當食而歎,有喜而憂者,又數年於茲,歲月云徂,神勞形瘁,而吾衰且老矣。時局方艱,人物渺然,茲為天下病。在位不能汲勝引巳之人,俾吾身去志行,繼吾未竟之緒,斯吾一己之病,夫豈服食調衛所及哉。志大力小,年徂事急,老將知而耄及之,行自傷矣。又以下兩書亦可玩味。
宗棠自維氣質麤駇,動踰閑則,年來頗思力為克治,冀少變化其舊。然而消融不盡,乖戾時形,卽或稍有覺察,旋自寬假,病根蟠固愈深隨處輒見,尋思致此之由,覺先儒涌養須, 用敬五字真是對證之藥。(上賀蔗農先生書)近時聰明子弟文藝,粗有可觀,便自高位置,於人多所凌忽。不但同輩中無誠心推許之人,卽名聲居先者亦貌敬而心薄之,舉止輕脫,疏於自喜,更事日淺,偏好縱言曠論,德業不加進,偏好聞人過失,以言語侮人,文字譏人,與輕薄之徒互相標榜,自命為名士。此近時所謂名士氣,吾少時亦會犯此中。年稍稍讀書,又得師友箴規之益,乃少自損抑,每一念及從前傲倨之態誕妄之談,時覺慙赧。(與孝威書)
公弱冠時受業於賀熙齡,得其理學化導之功不少。賀氏嘗云:左子季高少從余遊,觀其卓然能自立,叩其學則確然有所得,察其進退言論,則循循然有規矩而不敢有所放軼。是公少時固未停一味跅弛也。
左氏在湘為舊族,其居湘陰始於南宋。自文襄之曾祖數世為諸生,文襄之兄各宗植,以道光壬辰解元官内閣中書,績學精天文,其家學相承有如此者。
文襄生平工為聯語,其二十六歲,主醴陵淥江書院,陶文毅以江督閱兵乞省墓,道出醴陵,知縣治館舍,匄公為楹聊,公拔筆題云,春殿語從容,廿載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翹首公歸。文毅見而歎賞遂訂交。(見年譜)又其計偕時題洞庭君祠聯云,追遙旅路三千,我原過客,管領重湖八百,君亦书生,意態雄傑,卽此可見(見水窗春囈)今公全集中所載者大抵晚年之作。
全集中所存詩亦非全璧。余家藏公所題先世二圖時未見。今録之於左。
余舊識瞿魯青翁及長君石雲昆季。咸豐初授徒長沙。時何子貞子敬囘湘,寓居相近。每燕集必與魯青楊紥鄉熊雨臚偕,流連詩酒,諧謼間作,意相得也。旋聞寇驚散去,比余復生至長沙,數數晤石雲,追話往事,而魯青翁則鄉居不復出矣。魯青翁倜儻自喜,軀幹甚偉,素工丹青,不輕為人作,嘗以自畫小像見示,生氣遠出,呼之欲□,並言諸子從母受讀能文章,自忘其貪也。石雲昆季旋聯舉於鄉,諸孫多附學籍,子玖且以翰林學士視學河南,清譽藉藉,還朝補官,出翁所畫自濟圖墍湯太夫人分鐙課子圖屬篆幀首,並索詩,休沐之暇賦此。
湘城跌宕飮文字,五十年前老畫師,解帶自量松十丈,橫經殿閣見孫枝。
紗幔傳經賢母録,長沙故事又清門,書聲斷續鐙光裹,三孝廉兒學士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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