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维新之风，开自戊戌。至倡言种族大义，以隐胎前岁之革命，则自丙午始，而禹先生实鼓吹之。大义甫明，而奸人之议亦呶呶以起，媒之虏廷，欲置诸死地，先生卒以此逮狱，就义靖州。逮民国成立，当事者推溯前功，乃始隆崇先生，徙骸麓山，开会悼祭，虽前日奸人之曾出死力中伤先生者，亦愧愤生于其心，随大众之后，顶仰崇拜，一本[秉]至诚。俯仰之间，而贤否异观。盖势之所趋，虽有盭夫，不能为违众之好恶有如此者。则因是而思先生抗虏威于方张之日，特立独行，其毅勇为何如也！

议者谓虏廷当日虽惎害先生，然有所惮，未敢遽发，迟徊观顾，既下逮捕之令，犹揭示数日，乃发缇骑。此岂欲先生死者？先生自昧于保身待时之义耳。嗟乎！平居攘臂流涕，隐然忠义自任，事至则望望然去，托于保身待时之名，以文卑劣葸怯之实，虏乃得以刀锯刑杖之威，劫伏我神明之胄。此大义之所以难明，而先生所以怒然伤也！
我不惧死，然后虏所以惧我之术穷，而大义或有终明之一日。丙午春夏之交，先生盖无日不聚吾湘学子，而以此诏之，而卒躬践厥言，以式来者。心苦于徐、熊，事高于陈、姚。昧昧者顾执不善待时之义，妄加吹求，而崇拜之者，亦仅侪之于唐、林、二杨之间，而或不及焉。古人云：“盖棺论定”。由今观之，徒虚语耳！此不可为太息而深悲者哉！今哀挽先生者之章，裒然在录，而卒之真知先生之所为先生者，仅可指数也。余窃悲之，乃伸其意，以序兹录。

昔丙午三月，余剪发辫于先生之家，先生谓余曰：“使吾道不行，虏焰犹张，他日必有以无辫而致祸者。虽然，特恐君辈畏死耳。果不畏死，宁犹有虏幸者？”余曰：“请笔先生之言，以视后来。”因笔诸日记。其后三月，而先生被逮。又四月，浏、醴变起，余偕友人往视兵势，徘徊枨冲、普积之间者三日，卒未得要而返。已而虏廷禁剪辫，余辫复蓄，以迄吾湘反正之月[日]。嗟乎！若吾辈者，首鼠进退，得为今日共和自由之民，宁非天赐？！撷卷而读先生诏世之书，执笔而序兹录，其尤不能无慨于心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