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祖父禹之谟,是辛亥革命时期被捕牺牲的烈士,殉难于1907年2月6日凌晨(农历丙午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卯时),距今已七十三年了。我们这一辈,谁也没见过他,只是从长辈们沉痛的回忆和他老人家的遗篇中,想见他的为人。面对他被捕前留下的清削而严正的遗容,他那光辉的战斗的一生,当年慷慨激昂的战斗姿态,铿锵有声的遗教,他那音容笑貌便很自然地展现在我们的脑海中,鼓舞着我们前进。
一、先世及事迹简述
祖父诞生于1866年8月27日(清同治五年丙寅农历七月十八日),诞生地是湖南湘乡青树坪侧石桥贻则堂(现属双峰县青树坪区增加公社繁新大队)。我们家祖籍邵阳,到四十八代祖迁来湘乡。自迁湘乡后,传到祖父这一辈,又是七代了。先世务农,高祖父禹荣达读了些书,大半生从事教学,后来到邵阳岩口铺经营小本山货生意,湘乡贻则堂住宅就是他手建的。曾祖父禹春晖,略通文墨,继父经商,由于他染有吸食鸦片的不良嗜好,精神萎靡不振,尽管继承了十七、八亩祖遗田产,仅敷维持生活。祖父六岁启蒙,十二岁丧母,由他的三婶和四婶抚养,所以他一生尊敬这两位婶母;直至被逮系狱中,还写信叩谢抚育之恩。十五岁去邵阳,在一个堂叔父所开的商店里当学徒。因不满商场中那种尔虞我诈的市侩行为,渐次怠工,每日只顾读书练字,引起店主的不满,不到一年就被辞退回家,从此就在家潜心自学,一面做些家务劳动。
祖父在二十岁时,随其在两江总督署中作幕僚的叔父禹骏烈到南京,最初在一个部队里当文书,以后又游历江、浙各地,过着较长时间的幕僚生活。在这期间,曾循例捐作监生,给予翰孔目衔。1894年参加中日甲午战役,充德州派运军械委员,由山东经河北出山海关到辽宁等地,运送枪械、弹药及其他军需补给。由于随营“在事出力”,于1895年10月获得刘坤一奏奖五品衔翎顶,以县主簿候选。已而愤时事日非,辞不受命,转而从事实业。
1896年1月,曾祖父病重,电召归里,料理后事。随又外出,研习矿学,曾到长江下游考察矿业,意图开采,未得要领而罢。1898年回湖南,与唐才常、谭嗣同有所接触,同情变法维新。1900年在上海和武汉参与唐才常的自立军起义活动,事败,走匿上海。是年底,东渡日本,投身大阪千代田等工业区,学习纺织工艺。1902年在日购买织机归国,设阜湘毛巾厂于安庆,阴为革命活动机关。次年,回湖南湘潭租西昌宾馆设湘利黔织布厂,往返长沙,与黄兴过从颇密,“常作畅谈,间作密语”。嗣以湘潭纯为商业城市,不便进行革命活动,正谋移厂省垣,适曹亚伯至湘潭,促成其事,遂于1904年将湘利黔厂迁移长沙,初设小吴门曾公祠(曾国藩祠)斜对面,继移北正街圣公会隔壁。这时,湖南巡抚赵尔巽曾拨借官银一千两,以示倡导,工厂规模扩大,并附设了一个工艺传习所,培养了一批实业人材。是年二月,黄兴、刘揆一、陈天华等在长沙成立华兴会,祖父当即参加,甚得黄兴信赖和倚重。1905年,同盟会在日本东京成立,祖父受黄兴密函委托,和陈家鼎等人在长沙成立同盟会长沙分会,被推举为第一任负责人,积极发展组织,推销《民报》及开展其他革命活动。
1905年至1906年期间,爆发了几次全国性的反帝爱国民主运动:如反对英人要索,抵制美货,电阻割闽换辽,收回铁路权及倡湘路商办等等。祖父在长沙策动和组织工、商、学各界积极参加,掀起了巨大的斗争浪潮,成为群众运动的领袖人物。故长沙的商会、湖南教育会及学生自治会群推为会董、会长、干事长。1906年夏,为营葬陈天华、姚宏业于岳麓山,祖父和陈家鼎及同盟会其他成员不顾清政府的极力禁阻,组织省会学生及群众万余人,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送葬仪式,有力地把湖南的革命形势推进到一个新的高潮。紧接着又发动学生对长善学务处总监督俞诰庆的嫖妓丑行,进行无情的揭露和惩罚。这两年,祖父还不遗余力地兴办湘乡驻省中学堂及手创惟一学堂(即湖南师大附中前身),培育人才。
一九○六年,湘乡畅远盐行浮收盐税附加款甚巨,早经官府批准提出一半充作湘乡驻省中学堂办学经费,而该盐行竟拒绝缴纳。是年署假,祖父率领驻省湘乡籍学生赴湘乡县署催提该款,成为湘乡县城一大风潮。据说当时事情闹得很激烈,有些学生还把县长的“德政匾”也取下来砸烂了。县长陶福增佯允追缴,不意事后竟成为祖父被害的导火线。
随着革命斗争形势的高涨,祖父在各界中的威信日益提高,同时也日益为反动腐恶势力所不容。反动分子如俞诰庆、罗永绍、陆鸿逵及与祖父意见相左的周震鳞、胡元倓等人密谋构陷,伺机报复,俞诰庆向清政府告密说祖父是革命党魁,于是就借湘乡盐案贿嗾湘乡县长陶福增,以“率众哄堂塞署”罪名,上详巡抚庞鸿书,俞、周、罗、陆等复奔走媒孽,多方罗织,终于在8月10日(农历六月二十一日)将祖父逮捕。但慑于物议,清当局不敢在长沙公开处置,于是移监靖州,并派著名酷吏金蓉镜承办此案。冬季,萍、浏、醴武装大举起义,反动派就借机把他杀害了。
二、青少年时代轶事
据家中前辈传说:祖父少年时期便表现了性格独特,他学习勤奋好问,喜爱寻根究底。据他当时的同学回忆,说他“读书晓大义,不事帖括,与谈,辄竖奇论”。对于老师的讲解不甚满足,常提出自己的见解。爱听游侠故事,爱读《史记•游侠列传》,有的同学状其气概,说是“提三尺剑,挟一卷书”。祖父生距洪、杨革命失败时不远,最爱听洪、杨故事,成年以后,曾斥曾、左、彭、胡为汉奸,闻者目为狂徒。
祖父少年时对社会上一些不平事,试图尽个人的力量予以解决。在邵阳学徒时,“比邻有妇殴其姑者,夫懦不能制。君怒,猝入其室,捽妇于市痛责之。其家人来诘难,君片言折之,皆弥首去”。祖父在乡下曾帮一些贫苦农民写过揭帖、状纸,以告发地主阶级欺凌压迫农民的罪恶。对地主豪绅们利用凶年饥岁或青黄不接时机,囤积粮食,抬高粮价,犹为深恶痛绝。他对自己的舅父刘献廷的这种行为,同样痛恨。有年大饥,曾经鼓动农民到他舅父家闹粜并常谐音骂舅父为财猪(主)。因此,他舅父非常痛恨他;当他被清政府逮捕后,竟向清政府打过送死禀帖,辛亥革命后,祖父迁葬岳麓山时,刘献廷见形势变了,故作挽联吊唁。1926年大革命中,刘献廷见报载俞诰庆伏法,深恐我家报复,有一次特地请我们三叔到他家中赴宴,由他的媳妇出面曲为解释,力辩没有打过送死禀帖那回事,其实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祖父自幼便不信鬼神,也不给祖先焚烧钱纸、香烛。他读书的私塾设在距家数里的一个叫笃亲所的小庵中,有些木偶菩萨。一天,他竟拿了几个小木偶带回家里给孩子们作玩具。抚养他的三婶见了,急得了不得,认为亵渎了神灵,将会降祸,暗地里将这几个木偶仍送回庵去了。祖父一生主张薄葬薄殓,直到他殉难前还谆谆嘱咐他的表弟李益轩转告家人,在他死后,“不要另川[穿]衣服,就是原衣,不要纸钱、香火”。他一贯不主张人死之后请僧道作佛法道场。据说曾祖父深知祖父这种性格,在他病危时已不能说话,但是心想要请和尚做道场三天,就紧握着祖父三个手指头。祖父了解他的意思,就对他说:“你老人家是要做三天道场吧。”曾祖父闻之即瞑目。但是,祖父还是坚持自己的主张,没有做道场,只举行家祭,祖父的不信迷信,也影响了祖母,她一生从没敬过神和吃过斋。祖父死后,也没做过道场和焚化纸钱。
祖父因看到自己的父亲吸食鸦片,极为反感,但又无可奈何,只有引以为戒。不但自己从不吸烟,有个堂弟抽鸦片,他经常告诫他要“早脱奴籍”。祖父在少年时也喝点酒,但有一次喝醉了,得罪了继曾祖母,醒后十分悔恨,从此终生戒酒。一直到最后,都尊敬他的继母,并无前儿后母之嫌。
祖父自从邵阳被店主辞退回家后,过着非常刻苦的生活。每天坚持读书,做完家务劳动之后,立即临池练习大字,不论酷暑严寒,从未间断。据传祖父练字时,为了锻炼臂力,在臂上放一盅水,手心里还攥着一个鸡蛋。他临过很多碑帖,最初学习欧阳询,接着习《张猛龙碑》和《玉版十三行》,最后临魏碑,如《爨龙颜碑》和《爨宝子碑》等,不知临过多少次。他珍藏的许多碑帖,我们都见过,可惜后来都被毁弃了。祖父虽不学八股时文,也读过一些经书,他曾自题书斋名曰“醉经斋”,其遗物中有自题“醉经斋抄”的抄本,可推知他对某些经书也曾爱好过,他尤其爱读《史记》、《汉书》及《船山遗书》和诗、古文辞。我们见过他遗留在乡下的藏书有很多古籍,而且都是较精的版本,有一部《御批通鉴辑览》,经他以朱笔圈点一通。到后来,他转研新学,又有不少的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等新书,可惜这些珍贵的藏书,都已荡然无存了。
祖父性极诙谐,会说笑话和讲故事。家中人无分老少,一见着他,就要他讲故事,他常常只要讲几句话,就把全家引得哄堂大笑。祖母是个温良敦厚的人,和祖父感情很好,全家长幼也都尊重她。原来祖父有一笔钱,准备开矿用的,存在钱庄,存折交给祖母保存。这事被叔祖父知道了,他是一个性好挥霍的人,就在祖母手中把存折骗去,把钱取出花光了。不久,祖父回家取款,准备进行他的事业,才知道这事,于是家庭发生纠纷。后经亲房调处,把家中全部田产断给祖父,祖父就把这些田产典当给一个地主,把当得的钱拿去进行他的事业。从此,祖父同叔祖父分了家。以后,祖父在长沙开湘利黔织布厂,又把全家包括叔祖父接到长沙,仍然和谐地共处,对前事毫无芥蒂。
祖父一生诚实待人,也常以此教育子弟。据坚白的父亲即祖父的次子禹宣三(现尚健在)说:在长沙湘利黔住家时,一次,他见街上有卖黄嫩芽茶的,一个铜钱一份,他想吃,便进屋要钱,但祖父不在,适女工陈美青出来说:“你到你爸爸的抽屉里去拿嘛!”他果然在祖父的抽屉里拿一个钱去买茶,但却遭到卖者的拒绝,原来那是一枚古钱。于是,陈美青换了个钱给他,而把那枚古钱随手甩了。后来祖父发现古钱不见了,追问原由,他就老老实实地承认是他拿了。祖父不但未加责骂,反而嘉奖他诚实可爱,勉励他一生都要如此。
祖父爱好古董,常收罗古钱、铜镜、秦砖、汉瓦,更爱搜求古碑、名帖,所以他每次回乡,箱箧所藏,除了这些东西及各种金石,笔砚外,别无长物。回到家里,乡人们见他的箱箧很重,以为带回了大量金银,打开一看,却原来是一般人所认为不值半文的东西,因而传为笑谈。
三、兴办实业和开办学校
祖父的革命思想和革命实践,主要有三个方面,即兴办实业;开办学校;开展推翻清朝的革命活动。
祖父对兴办实业极为热心,甚至身陷囹圄,犹谆谆告诫家人办好工厂,“非仅关乎一家,即社会上实业发达系之;吾家负有先觉之责,若因循不进,或一蹶不振,其负罪于社会也深矣”。正是由于这个理想,他对兴办实业付出了极大的精力,亲自参与生产实践,悉心传授技艺和文化知识。把学有所成的艺徒输送到全省各地传艺,“成效卓著,现如衡州、宁乡、常德、湘乡各邑皆立有机厂,胥禹艺徒所在,湘省工业之发达,盖自此始”。祖父不仅培养男青年,对于培养女工人也特别注意,当时湘利黔厂就有三个女工。他身陷狱中还写信勉励女工陈美青,并且打算第二年专办一个女子工厂,请继曾祖母主持,并叫自己的妻、妹、侄女及弟媳等都到女厂学习技艺。这在当时从不重视女工劳动的社会里,确是开风气之先。祖父对于实业是无时不拳拳在念的,当他在狱中闻长沙敬修纸厂实验成功时,就向家中函索造纸原料与化学药料及其配方,以便在靖州实验和推广。一个身陷缧绁之人,方考虑其生死荣辱之不暇,若无特殊事业心,是没有心思去考虑从事这种实验的。在“趋仕宦者居上流,治实业者属下品,而举国人群,上至朝贵,下至编氓,无一有循生计学之轨则以谋本民族之乐利”的社会,祖父则反其道而行之,旨趣迥异,是颇不容易的。
祖父兴办学校,同样不遗余力。他对教育事业的宗旨是“保种存国”。他采取了两个方面的方法:一个是教养,一个是教育。在教养方面,祖父主张“人各自主”、“脱离奴籍”,就是要人们振奋精神,从被奴役的奴隶思想状态中自己解放出来,成为有觉悟、有作为的人。清末废科举、兴学校,祖父积极倡导和组织青年入校学习,但是公办的学校容纳不了越来越多的青年人。为了使更多的人获得读书的机会,祖父和湘乡旅省的知识界人士利用湘乡试馆为校舍,创立了驻省湘乡中学堂。在祖父的策动下,各府、州、县旅省人士先后仿照湘乡的方法,创立各府、州、县的驻省中学堂多所。祖父还手创惟一学堂(即今湖南师大附中前身),从而更有利于造就一代新人。祖父甚至在靖州狱中,还对靖州商人的子弟之在家塾者给他们讲授科学,并向长沙函购教科书以为教材。
四、英勇牺牲
湘抚庞鸿书和臬司庄赓良在布置逮捕祖父之前,怕引起群众的反对,于1906年8月10日(农历丙午六月二十一日)下午四时饬长(沙)、善(化)两县令带领百余人,并严闭四城,进入圣公会逮捕祖父。在逮捕的当天早晨,圣公会牧师黄吉亭力劝祖父逃避,他坚决谢绝说:“吾辈作事,死,义也,列邦改革,孰不流血,吾当为先导!”谢绝黄请后,祖父从容应变,整理厂中一切,对有关事项作了紧急处理,对家人作了必要的交待,最后才取出一些秘密文件交给继曾祖母销毁,所以当清兵进行搜捕时,并没捞到别的什么。当祖父交出那些文件以后,情况已经非常紧急,继曾祖母急中生智,把他交给可靠女工陈美青设法藏匿,陈把这些文件藏于自己的衣箱内,巧加掩饰,到了深夜把他焚化了。这件事,我们的继曾祖母及其他先辈都常给我们讲过,女工陈美青也常对人言并引以自豪,至今她的子孙们还能娓娓言之。
祖父在长沙被逮后,清政府因省城学生探监者甚多,怕他们闹大事,就于8月25日夜(农历七月初六日)秘密起解,经过常德、洪江等处,于9月19日(农历八月初二日)抵达靖州监禁,靖州酷吏金蓉镜对他进行了三次惨绝人寰的严刑拷讯。祖父自知无复生理,乃于1907年1月3日(农历丙午十一月十九日)大楷庄书《遗在世同胞书》一纸,内容见本书遗著部分。祖父在狱中还曾自题联语:“暂藏丰城剑,待著羑里书。”上边是以丰城宝剑自比其才华,现囚狱中,只好藏器待时;对边借周文王被囚羑里,演绎《周易》,终于灭纣的故事,表述自己现虽被囚,自信终将达到“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目的,其不屈不挠的革命气节,跃然纸上。
敌人的酷刑拷讯,摧折不了祖父的坚强意志,就狠下毒手,于1907年2月6日凌晨(农历丙午十二月二十四日卯时)缢杀祖父于靖州西门外出城右手城墙边。祖父于临刑之前指金牧说:“我要流血,为何绞之?辜负我满腔心事矣!”金贼说:“尔辈素讲流血,今日偏不把你流血,何如?”祖父笑道:“好,免得赤血污坏!”接着大呼:“禹之谟为救中国而死,救四万万人而死!”其慷慨地从容就义,可与文文山,杨椒山并垂不朽了!
五、追赠左将军,公葬岳麓山
祖父慷慨就义时,正是旧俗所谓“过小年”之日,噩耗传到长沙,已是春节前夕,就义的时候,我们血亲没有一人在场,由旅靖族人和李益轩等收殓。遵照他的遗嘱,就以身上原来穿的衣服,殓藏在一个用薄木板制成的临时棺材内,等着亲人前去运回家乡。至于当时停放何处,已无从查考。噩耗传到我们家中,当然全家大小极度哀痛,为了暂时避免祖母的过度刺激和悲痛,当时没有告诉她。刚刚过了春节,即由靖寰之父即祖父的长子禹夷苍奔赴靖州,把祖父的遗骸运回家乡。这时叔祖父禹蔚亭也由长沙回到家里,制了一具大棺材,把原来的临时薄板棺材连同祖父遗体套装在里面,埋葬在青树坪陇规坨祖山里。其时,中国正是在封建专制淫威统治下,祖父之死,一般人当然不敢前来追悼,不过家族、亲友们的吊祭,还是隆重的,这些经过,祖母都不知道。直到1907年农历六月间,我们全家由长沙返乡,祖母见到正厅神龛上陈放祖父的遗像,始知祖父已死,自是痛不欲生。从此,祖母柏舟矢志,次第抚养子孙成立。直至1940年12月17日(农历庚辰十一月十九日)以七十八岁高龄无疾而终,距祖父逝世已三十四年了。翌年,同盟会老同志曾杰闻耗,远自邵阳寄来挽联,上边是“卅五年茹荼含辛,义节双栖归天上”,对边是“数百里愁云惨雾,□□□□在人间”。可惜其中四字不记得了。这副挽联不仅悼念我们的祖母,对于祖父也是一挥老友之泪,其革命情谊令人感动。
辛亥革命一声炮响,清王朝覆灭了。“中华民国成立,南京留守黄兴呈请临时大总统赠之谟陆军左将军,恤其遗族,并予公葬岳麓山”。民国元年(1912年)十月,湖南都督府派委员禹之迹(即禹蔚亭,当时供职湖南都督府)回到青树坪家乡,启运祖父灵柩赴长沙。1912年10月30日在祖山启灵发纼至青树坪,10月31日在青树坪举行盛大追悼会。11月1日运至永丰(现双峰县治)下船,船经湘乡时,县城人民又开会吊祭。11月14日到达长沙,起岸停灵烈士祠。11月15日举行追悼会,首先由湖南都督谭延闿致祭,次由惟一学校校友盛楙等致祭。正在谭祭完后,黄兴匆匆赶到了追悼会场,向祖父灵柩行了三鞠躬礼,我们的父亲和叔叔三兄弟趋黄前跪谢。据现尚健在的祖父次子禹宣三(当时仅十二岁)回忆说:黄兴当时抚摸他们兄弟的头顶,勉以继承烈士遗志等语。追悼会后,接着发纼,灵车向岳麓山进发,黄兴执绋前导。在行进中,照了张大照片:一个大胖子走在前头,就是黄兴。灵柩到达岳麓山后,又在岳麓书院前坪摄影,黄兴站在中央。这两张照片,原来挂在我家客厅里,我们都看见过,不幸后来同祖父的其他遗物一起被毁弃了。
黄兴当时是临时匆促敢来参加追悼会的,所以没有来得及撰写挽联或祭文悼念,只于后来特制了一批银质纪念章赠送给我们遗族。纪念章的正中交叉刊着当时的国旗和陆军旗,上方横书“就义成仁”四字,背面一行刊“烈士遗族纪念”,另一行刊“黄兴赠”。这些纪念章,经过六七十年的人事沧桑,至今也无一幸存了。
祖父在岳麓山的坟墓,是1912年11月27日(农历壬子十月十九日)建成的,距今六十九年了,过去一直保护得很好,不幸在十年浩劫中被毁,这是一件很沉痛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