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見過筱鳳仙一面,在狹窄的胡衕口。人多車多,擠得大家都暫時停住,我步行而她坐東洋車,所以看得真切。多麽平凡的一個女子,如果不是與時局有過重大的關係,她的照片不會隨處可見,尤其在北京,尤其在袁世凱死後不久,我便不會一見便認識。
前幾年賽金花忽然復活了,近來筱鳳仙和賽金花一樣,也復活了。英雄名妓的舊事正可以作爲思古成瞭風氣的現在頗有趣味的談資。談得高興了,更可以搬進舞臺或映上銀幕給没有什麽可看的人們看看。我也常常思古,而且思得比民初更古一點,現在就先説一個故事。
明末,也可以説是清初,有個李長祥,是浙東義兵的領袖之一,舟山失陷後,逃亡在江淮一帶。卒之被捕,但是清兵要收買人心,不殺他,把他“安置”在南京,交給總督姓馬的看管。他知道這總督信他不過,就在南京娶得一個絶色而且能够作畫的美人,當地稱爲鐘山秀才的。那總督説,李某給美人絆住了,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從此安定下去吧。怎知道李長祥忽然割情斷愛,人不知,鬼不覺一走便走去河北,入山西,再南下廣東尋屈翁山去。
這故事不大好,得再説一個。
和李長祥是同志的有一個王江,失敗後也逃亡去了。他的母親没有逃,給清人拿住,要他出來投降。王江薙光了頭,穿起僧衣,跑到杭州,説是無心世事,只望能够奉養老母。清兵統帥正要用招撫手段,尊禮他,但暗中嚴密監視他。他的母親不久死了。王江忽然要娶妾,不顧他的夫人反對,竟然娶了一個美妾,寵嬖异常。他的夫人於是酸風大發,争吵不休,鬧出無數笑話。妬忌是七出之一,王江便下斷然手段,告了官,把妻休了。夫人臨走時,大哭大駡,在門外還駡得兇,連王江的不可以告人的私德穢行都宣佈出來,弄得街坊鄰舍,無人不知。夫人去後,他越發和愛妾如膠似漆,形影不離了,一天,他獨自出城游西湖,防守的人見他很少出門,静極思動,也是人情,况且愛妾在家,更無可疑之處。他就這樣一去不返。他的夫人正在一處地方等候着,做一路坐船出海,到金門島朝見監國魯王一,繼續他們的反清運動。
鍾山秀才或王江的愛妾是否與丈夫同謀,或是無意中做了玉成豪傑的俠女,我們都不問,蔡鬆坡的做法和王江的大致相同,是偶合呢,還是鬆坡鈔本子?鬆坡是樑任公的弟子,讀過些書,我便思疑他的這點子智慧是從書本中得來的。他人本聰明,這種作風自然一學便像。如果我這猜想不錯,袁世凱及其爪牙之不讀書,竟然給幾個男女弄狡獪騙過,才真是可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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