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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与桐城文人
作者:杨怀志
【摘要】出于文学情结和政治需要,曾国藩利用桐城派这面旗帜招揽天下英才,为其政治利益服务,表现出对桐城文人特别关爱和培养,赢得桐城文人对他的信任。与此同时,桐城文人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振兴桐城派三祖的文学事业,也必须追随曾国藩,借助其声望,扩大桐城派的影响。曾国藩看重桐城文人,桐城文人愿为曾氏效力,成为历史的必然。
  一

有朋友问我:曾国藩似乎对桐城文人情有独钟,这是为什么?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我以为要从两方面来看。从曾国藩来说,首先,当然出于文学情结。他是一个学人,古文和诗都写得很好,书法也颇有功底。桐城派为清代文坛盟主,作家队伍庞大,影响深远。他归向桐城派是自然而然的。他在《欧阳生文集序》中说:“历城周永年书昌为之语曰:‘天下之文章,其在桐城乎!’由是学者多归向桐城,号‘桐城派’。”真正打出“桐城派”旗号的第一人正是曾国藩。他说方苞“古文为一代正宗,国藩少年好之”;称自己“粗解文章,由姚(鼐)先生启之”,引为姚鼐私淑弟子。他说:“当乾隆中叶,海内魁儒畸士,崇尚鸿博,繁称旁证,考核一字,累数千言不能休。别立帜志,名曰‘汉学’。深摈有宋诸子义理之说,以为不足复存,其为文尤芜杂寡要。姚先生独排众议,以为义理、考据、词章,三者不可偏废。必义理为质,而后文有所附,考据有所归。一编之内,惟此尤兢兢。当时孤立无助,传之五六十年。近世学子,稍稍诵其文,承用其说。”“其渐染者多,其志趋嗜好,举天下之美,无以易乎桐城姚氏者也。”(《欧阳生文集序》)他在《圣哲画像记》中,将姚鼐列为古今圣哲三十二人之一,可见他对姚鼐的仰慕。我们从曾国藩日记可以看出,曾氏将《惜抱轩文集》、《惜抱轩诗集》以及姚氏编的《古文辞类纂》随身携带,不时阅读,几十年如一日。他与桐城文人真正接触交往,互相切磋,有戴钧衡、方宗诚、姚慕庭、吴汝纶和萧穆等人,并成为他们的良师益友。其次,从政务军务来说,曾国藩也需要桐城派特别是桐城文人的辅佐。曾氏以“钦差大臣、领兵部尚书衔、两江总督”的身份,坐镇两江,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率领清军镇压太平天国。曾国藩深知光靠枪杆子尚不足以镇压太平军,还必须靠笔杆子。他深知舆论的重要性,自己就写了一篇《讨粤匪檄》,义正词严,攻势凌厉,在全国造成很大的影响。此文是他发出对太平天国进行镇压的总动员令。然而仅靠他个人显然不够,因此他广泛招揽人才,替他献计献策,为镇压太平天国大造舆论,收拢人心,鼓舞士气,从而分化和瓦解太平军。而桐城派就是一个人才库,有他所需要的各类人才。当时不仅桐城籍的文人投奔曾氏,而外地桐城派的作家如张裕钊、黎庶昌、薛福成、鲁一同、邵懿辰、朱琦、吴敏树、杨性农、孙芝房等人纷纷进入曾氏阵营,人才济济,形成了中后期桐城派作家“无不出曾氏之门”的空前盛况。曾国藩虽然位高权重,但他能礼贤下士,平等待人,且知人善任,各尽其才,所以桐城文人乐意以曾氏为依归,终始相从,积极进言献策,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才能和抱负,可谓两厢情愿,如鱼得水。

另一方面,桐城文人大都硕学通儒,饱读孔孟之书,奉行程朱理学,“君君臣臣”思想根深蒂固,且有较强烈的儒家入世愿望,有意于国计民生,希望有所作为。其时太平天国运动风起云涌,有席卷大江南北之势,安庆、桐城地处要冲,成为清军与太平军拉锯战的重灾区,军需增加,赋税加重,加上贪官污吏勒索,百姓苦不堪言,且战火纷飞,百姓惨遭杀戮,不得不逃离家乡,流离失所。面对此情此景,桐城文人如戴钧衡、方宗诚、文钟甫、马命之等忧心如焚,扼腕愤慨,认为这一切都是太平天国造成的,因此他们极端仇视太平天国,除了自发地组织团练、乡勇与太平军抗衡外,还积极上书曾国藩等清军统帅将领,出谋划策,打击太平军,所以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投身曾国藩麾下。曾国藩不仅位高权重,且人格魅力非凡,要想从政治上寻找出路,投奔曾国藩便是最佳的选择。同时,桐城派发展到嘉庆时期最为鼎盛,但被姚鼐寄予厚望的弟子刘开、管同等人相继早逝,才华横溢的姚莹又浮沉宦海,姚鼐感到桐城派衰象已显露,大有难以为继之忧,他在《与胡雒君书》中急切地呼唤:“鼐老矣!望海内诸贤尚能救其弊也。”而此时方东树成为硕果仅存的唯一有影响的桐城籍作家。方东树不顾年老体衰,“蒙谤讪,甘寂寞,负遗俗之累,与世龃龉不顾”,补苴罅漏,力图开拓创新,重振桐城派三祖文学事业的辉煌。他发扬师承前辈的传统,着力培养戴钧衡、方宗诚等青年一代,但不久方东树也辞世了。戴钧衡、方宗诚一班桐城文人深感桐城派难以为继,亟须寻找桐城派新的领军人物。以古文称著的曾国藩无论从号召力还是影响力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最佳人选。所以,曾国藩与桐城文人是各投所好,各有所需的两厢情愿的结合。
下面我想着重谈谈曾国藩与桐城文人戴钧衡、方宗诚和吴汝纶等人之间的关系。



曾国藩最先结识戴钧衡。戴钧衡聪明好学,性格刚直,为人坦诚,慷慨激昂,易激动,好议论。抱负远大,壮怀激烈。他在《侠士行》中写道:“拔剑狐狼号,扬刀貌虎跃。常欲操天笞,为国靖沙漠。惜哉我不遇,徒抱孙吴略……骏马发悲鸣,乾坤无伯乐。感此怆中怀,泪痕洒林薄。仰首见双雕,一矢堕前壑。顾影忽自矜,此才宁瓠落。”中了举人后,自以为得志,然而两次进京参加会试,终以失败而告终,感叹“骏马发悲鸣,乾坤无伯乐”,但他并不甘心,在《与客夜话感赋》诗中写道:“壮心岂肯老丘壑,耸身当入凌烟阁。前追伊旦后萧曹,坐使威名震沙漠。不能奋翮出风尘,便当退寻孔颜乐。图书之府翰墨筵,上下古今归橐籥。有时开口汲西江,随风唾咳珠玑落。珠玑乱落惊王侯,笔花灿烂超韩欧。近超韩欧远班马,含英咀华擅风雅。”即使仕途不通畅,他也希望在文学事业上有所作为,不气馁,不言败,始终积极向上。他多次进京,广交天下宾朋,视野较为开阔。他拜谒梅曾亮,先后结识邵懿辰、杨性农、孙芝房、鲁一同、毛宝山、边袖石、孙琴西、彭昱尧、左宗植等人,而这些友人大多与曾国藩相识相知。戴钧衡通过他们结识了曾国藩,并与之交往。曾国藩第一次来桐城,是他出任江西乡试主考官之时。他经过桐城,住了一宿。戴钧衡、文钟甫、马命之等人与之相会,并宴请曾氏,言谈甚欢。曾国藩对戴钧衡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曾国藩在《欧阳生文集序》中说:“在桐城者,有戴钧衡存庄,事植之久,尤精力过绝人,自以为守其邑先正之法,襢之后进,义无所让也。”曾国藩对戴钧衡经学功底颇为赞许:“因戴存庄两探宋、元”,“每多当人意处,故乐观之”。但戴钧衡由于战乱,投身于抗击太平天国的战斗之中,请兵筹饷,终日东奔西走,无暇为文治学,且英年早逝,古文成就并不高,诗胜于文。方东树评其诗曰:“诗令人一见便惊叹,称快称奇。诗之佳者,而非诗之至也。平心吟咏,意远韵深,味长气厚,乃为可贵。”(《〈味经山馆诗钞〉评阅》)方宗诚评其文曰:“往余既冠,与二三同志砥砺,为有本有用之学,于时戴君存庄才最茂,用力尤锐,诗文、经说表见于世,海内贤士大夫多称道之。”(《味经山馆文集叙》)曾国藩对戴钧衡关爱有加,他在《日记•咸丰十年五月十三日》写道:“夜,戴存庄钧衡之胞侄二人、房侄孙一人来见,携存庄所为诗一本、古文三本、《草茅一得》三本,求订正,与之谈久。存庄之妻妾皆殉节,存庄亦五年十月忧郁以死,其父母均于九年始没……夜不甚成寐。”十四日又写道:“送戴存庄之侄银五十两,为存庄葬事之用。”在《日记•同治元年闰八月十一日》写道:“桐城方植之、戴存庄、苏厚子、文钟甫诸贤六人,乱后渴葬,余于五月出钱,令桐人甘绍盘玉亭买地葬之,顷已葬毕,本日写碑六纸,将镌立坟上。”曾氏题“大清举人戴存庄”碑至今犹存,曾氏对桐城文人生前关爱,死后善其后事,有始有终,其厚意深情,由此可见一斑。对于权倾朝野的曾国藩来说,念念不忘桐城布衣文人,尤为难能可贵,而曾氏赢得桐城文人的信赖和崇敬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方宗诚无意科举,不乐仕途。他自言“本无一命之寄,又无济世之才,从戎非其所长,死难亦非其职”(《柏堂集•答黄静轩》)。便潜形息影,隐伏山中,养亲读书,治学著书,成《俟命录》,探究“天时人事致变之由,行已立身弭变之道”。他将此书呈送给当时的达官显贵和文朋诗友,著名学人山东布政使吴廷栋读后大加叹赏,邀其出山,赴山东课其二孙,并主讲商河书院,暇时与吴谈文论学,颇为吴赏识,当即将其荐于曾国藩。方宗诚由直隶起行,至开封阻于战事,便留客河南巡抚严渭春幕中,主司章奏,撰《应诏陈言疏》、《荐举贤才疏》、《特保真才以重疆寄而肃吏治疏》,以见识超卓、切中时弊为时人赞许,名声大噪,被誉为名幕。同治元年(1862),方宗诚遂谒曾国藩于安庆,次年应曾国藩之邀,助修《两江忠义录》,自此追随曾氏于戎幕之中,以师友相交相知。方宗诚在曾氏幕中供职仅三年,而曾氏在《日记》中有六十六次提到方宗诚,“与之久坐”、“与之久谈”、“与之便饭”,有时甚至到“存之室久坐”,曾国藩给方宗诚写对联:“敛气乃宏才学识,高文待续方刘姚。”可见关系亲密,对方宗诚期望较高。由此,方宗诚获益良多,曾国藩曾坦率地指出方宗诚的文章“琢句炼字,每失之率易。须讲训诂,则下字不苟;精词章,则造句不苟”。“不刮磨陈言,医下笔率易之弊,则讲说义理之文,不能坚凝而失之浮”。方宗诚诚恳地接受了曾国藩的意见,给曾国藩复信感激不已,说:“微言切论,精凿不磨,且当军务倥德之中,犹复从容闲暇,指示文章之利病,谢太傅、养叔子虽风流千载,恐尚无此精实也。”并坦诚地说:“宗诚志广而才拙,气强而质弱。少时读书,见古人立德、立功、立言,皆心焉慕之。后遭家难,逢世变,知立德、立功不可几及,始欲专事立言一途。初亦深知立言之道,必义理、训诂、辞章三者兼备,然后可蕲至于古。无如体气薄弱,不能博闻强识,于是于三者之中,又以义理为修身接物之大务,当专志于此。经史百家之书,虽无不好,然第究其大经大法与北宋以来儒者之精言奥义、源流派别而已。训诂、辞章,虽亦兼习,实未能致力焉。益禀赋既病,不得已而择一以从事也。文字率易之病,正坐乎此。”“诚哉至言,小儒所不识也,敢不勉力以副所望!”(《柏堂集》外编卷七《复曾节相》)尽管如此,但方宗诚的文章风格受曾国藩影响不大,仍与桐城派三祖保持一致,时人以“桐城正脉,今在柏堂”誉之。曾国藩也很赏识方宗诚吏治和军事才能,方宗诚多次上书给曾国藩谈镇压太平天国的策略,曾氏多为采纳。曾国藩主荐他去江苏一县任县令,方宗诚没有接受,作书恳辞。他说:“县令一官,最为亲民之职,尤士君子关心民瘼者之所愿为。惟宗诚自反聪明才力实于入仕非所长,而性情气质,亦与做官不相似,学问阅历又不喜变化而扩充之。若不量而后入,一出无小补于民生,虑累执事知人之明,而贻平生著书立言之耻,此私心所深惧也。”(《柏堂集•谢曾节相保荐书》)同治七年十一月,曾国藩上京入觐,次年曾国藩任直隶总督,疏调八人至直隶任事,方宗诚名列其中。方宗诚再次作书辞谢,但曾国藩不许,无非希望方宗诚有更大的作为,并赠金二百两助行,友人黄彭年亦从旁劝说,于当年八月起程赴直隶,在保定候补知县一年。同治九年,时曾国藩处理天津教案失当,被迫回节江南,还督两江,方宗诚也无意留官直隶,曾国藩和继总督李鸿章都不同意,李鸿章便奏请补冀州枣强县令。方宗诚不负曾国藩厚望,在任九年,兴利除弊,勤政爱民,凡教养之政,知无不为,政声卓著。李鸿章称赞他“实心爱民,品端学粹”。同样,方宗诚对曾国藩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早在布衣时,就其时吏治和军事病弊为曾国藩进言献策,江苏有人主张江苏与安徽乡试分闱举行,方宗诚给曾国藩写信,力主维持原状,陈述分闱考试的弊端,曾国藩采纳了方宗诚的意见。曾国藩在直隶总督任上处理天津法国传教士教案失当,无疑是他人生中的一大败笔,他在家书中自称“此举内负疾于神明,外负罪于清议,远近皆将唾骂”。其时方宗诚“未奉中堂命,不能往津”,“从侍左右,以效奔走之劳”,“自违中堂寝食不安”,“辗转反侧,终觉难已,缕陈之”,接连给曾国藩写了三封信,虽然不乏宽慰和回护之词,但最终为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而深感失望和遗憾。他在《上曾节相》中秉笔直书,毫不含糊地慷慨陈词说:“夫中国天子生杀黜陟之大权,而让夷人操之,夷人欺中国之官民,中国不能辨是非,明曲直,而一味欲杀百姓以媚夷,治官府以媚夷,此不惧失朝廷之政体耶?乃专以守令不遵朝命赴质讯为失朝廷之政体,亦何谬也!不惧失百姓之欢心,失天下仁人君子、忠臣义士之心,而惧失夷人之欢心夫!既一味欲得夷人之欢心,则将来何所不至哉!”无疑,这是对曾国藩的尖锐批评,曾氏读了这些言辞,又当作何感想?由此可见,尽管方宗诚称曾氏为“师父”,一再申言终身不忘曾氏对自己的大恩大德,其对曾氏的忠爱和敬仰不言而喻,但事关国家利益和民族尊严的大是大非问题,他表现的态度何其鲜明!方宗诚与曾国藩地位悬殊,他能如此开诚布公,说明方宗诚深知曾国藩能虚怀纳谏,从善如流。



曾国藩结识吴汝纶缘于方宗诚。曾国藩要方宗诚替他找一位桐城籍的“公子师”,方宗诚便推荐了吴汝纶的父亲吴元甲。吴元甲字育泉,诸生,举孝廉方正,经学功底深厚,能文章。方又把吴汝纶写的文章送给曾国藩看,曾氏看过吴汝纶的文章大加赞赏。他在《日记》中写道:“阅桐城吴某所为古文,方存之荐来,以为义理、考据、辞章三者皆可成就。余观之信然,不独为桐城后起之英也。”并表示要见吴汝纶,吴汝纶又约好友萧穆一道儿见曾国藩,住了一段时间,曾氏与吴、萧二人谈得十分投机。一天,曾氏问萧穆有何要求,萧穆性格直爽,随口答道:“我来噉饭的!”曾氏听了一笑,便给江南制造总局李鸿章写了一封信,让萧穆带着他的信去上海找李鸿章,于是萧穆就在上海广方言馆任职,为该馆编译的新书作文字润饰,一干就是三十年。曾氏对萧穆评价甚高:“桐城萧穆,今之读书种子也。”并断言:“异日缵其邑先正遗绪者,必此人也。”曾氏看中了萧穆的治学长处,勉励他“以朝章国故为学问大端”,萧穆也不负曾氏厚望,终于成为有清一代著名的文献专家,在桐城派作家中独树一帜。曾国藩对吴汝纶更是十分器重,他在《日记》中写道:“吴挚甫来久谈,吴,桐城人,本年进士,年仅二十六岁,而古文、经学、时文皆卓然不群,异材也。”奇其文,爱其才,便留佐幕府,“教以说经之法”,有时达到“说话太多,舌端蹇滞”的地步。其时曾幕人才荟萃,名流云集,学术气氛浓厚,为吴汝纶提供了一个极佳的为文治学的环境。他常与张裕钊、黎庶昌和薛福成等人“久谈为文之法”,“畅言文章兼及经史”,学业大进。在曾幕四年多时间,完成著述达数十种,取得了令曾国藩“咋舌自失,谓尽平生所未知”的成就,与张、黎、薛称为“曾门四弟子”。曾氏对吴汝纶深与相知,因而也就十分依重,在曾氏同治年间日记中曾氏八十三次提及吴汝纶,可见彼此关系亲密。曾氏许多疏奏、公文多为吴汝纶起草,曾氏看后需要改动,也主动到“吴室商量”,亦见曾氏对吴汝纶虚怀礼貌。曾国藩办理天津教案失当,引发朝野正直人士非议,处境十分艰难。他在家书中说:“余来天津,诸事惟崇(厚)公之言是听,挚甫等皆咎余不应随人作计,名裂而无救于身之败。”此时曾氏对吴汝纶说:“吾大臣任国事,不当计毁誉,子年少,名甫立,盍稍避乎?”吴汝纶笑而不答,始终追随曾氏不去,忠心不改,直至曾国藩离开直隶仍回两江任上,吴汝纶才留李鸿章幕中。李鸿章虽然对吴汝纶也十分优渥,礼貌有加,几乎言从计听,尤为倚重。有所请无不允,屡欲荐之,而吴汝纶均恳辞。李鸿章问其故,吴汝纶说:“无仕宦才。”李鸿章笑着说:“才则有余,性刚不能与俗谐耳。”尽管李鸿章“以国士目之,与闻大谋”,但吴汝纶仍感到不如与曾氏相处融洽和默契,终离开李鸿章,去深州和冀州任职。有一点必须指出,其时桐城文人在文学创作上受曾国藩影响最大的也是吴汝纶。曾国藩官高位显,声威显赫,尽管他熟读方、姚文章,高举“桐城派”大旗,但他为文力主应运以汉赋之气,铺张扬厉,光明俊伟,气势磅礴,因此他的文章风格与桐城派以雅洁称著的“小文章”迥然有别。舒芜先生说曾国藩篡改了桐城派,此言似乎过重,吴孟复先生说曾国藩改造了桐城派,改造了谁呢?改造了吴汝纶。吴汝纶成了湘乡派的一员。而吴汝纶的弟子贺涛、李刚己、马其昶、姚永朴、姚永概等人仍然固守桐城派的阵地。吴汝纶饱读孔孟之书,但毕竟在曾幕前后长达十年之久,见多识广,视野开阔,思想敏锐,洞悉时局,因此他不仅是一位卓识的学人、杰出的古文家,更是一位有先进思想的政治家和教育家,他认为“欲救世变,必先讲西学,造成英伟奇崛之才,使之深通中外之变,淬厉发扬,以备缓急一旦之用”(李景濂《吴挚甫先生传》)。以为今日士大夫必以精研西学为第一义。欲通其学,必先习其文。吴汝纶在保定时,创立东、西学堂,延请英传教士见格耨等为师,使院中高才生使肄习之,皆以乱废。乱定,仍力营东文学堂,聘日本人为教习,创设报馆、译书局,为严复《天演论》作序,提倡新学,宣传新学,其意在瀹民智以自强。吴汝纶不愧为我国近代史上一位学贯古今、中西合璧的杰出人物。



最后说说曾国藩与姚莹和他的儿子姚慕庭的关系。姚莹比曾国藩大二十六岁,两人并没有什么交往,但曾国藩深知姚莹其人。姚莹在台湾道上,与达洪阿团结一心,率领台湾军民屡屡打败英夷,大长中国人民的志气,曾国藩对姚莹十分钦佩。当姚莹被诬陷“冒功贪赏”而被逮进京时,曾国藩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率友朋二十多人去探望姚莹,安慰姚莹。清廷迫于朝野巨大的舆论压力,放出了姚莹。咸丰登位后,曾国藩力主姚莹任广西按察使,参与镇压太平天国。曾氏看中姚莹的不仅是文学才能,更看中姚莹的忠君爱国的情怀和军事指挥才能。此时姚莹已六十五岁高龄,曾氏在《咸丰十年四月十七日》日记中写道:“季高言及姚石甫晚年颓唐之状,谓人老精力日衰,以不出而任事为妙,闻之悚然汗下。”曾氏对姚莹的关爱溢于言表。果不其然,姚莹三年后病死军中。姚慕庭并无科名,只是一名监生,但曾国藩看好他。居曾国藩幕,曾氏亲课其文而品第之,关爱有加。他在《咸丰十年十月初四日》日记中写道:“本日,姚石甫之子来见,亦有志之士,不愧世家子弟,鬯谈甚久。”后曾国藩保奏姚慕庭去江西湖口任县令。姚慕庭因无科名,曾国藩担心自己的下属瞧不起他,多次告诫说:你们不要小视姚慕庭,他虽无科名,但精熟经史,学识宏富,善文工诗,非一般进士、举人可比。姚慕庭不负曾国藩厚望,勤政爱民,为官清廉,政声颇佳,最后死在竹山知县任上,连治丧的费用都没有,由当地绅士和百姓出资买棺木雇舟送榇回桐城。姚慕庭也是桐城派后期的一位重要作家。刘声木在《桐城文学渊源考》中说,姚幕庭“古文词雅气渊,谨守家法,并以义法教授其子,尤工诗,冲澹要眇,风韵邈远,善言景物以寄托兴趣”,“于经邃于《易》,于史好《通鉴》,尤好朱子及宋、元、明儒书,幼承庭训,又习其乡老师宿学讲论,慨然以古作者自期,益肆力于文,于诗独有天得,其诗抒写性情,能兼取古文之长,自成其体,生平独喜为诗,治之亦至勤”。

总之,出于文学情结和政治需要,曾国藩就必须利用桐城派这面旗帜招揽天下英才,为其政治利益服务,表现出对桐城文人特别关爱和培养,从而赢得桐城派文人对他的信任;出于从政治上寻找出路和振兴桐城派三祖的文学事业,桐城文人就必须追随曾国藩,以曾氏为依归,其政治抱负才有可能实现,桐城派方能得以延续和发展。桐城派需要曾国藩,曾国藩也需要桐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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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安庆师范学院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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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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