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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军与哥老会——试析哥老会的起源问题
作者:刘铮云
【摘要】哥老會是一個於同、光年間活躍於四川、湖南、湖北、江西等省的異姓結拜組織。在現存文獻中,「哥老會」一詞最早出現於咸豐九年曾國藩改訂的湘軍營規中。
  一、前  言

哥老會是一個於同、光年間活躍於四川、湖南、湖北、江西等省的異姓結拜組織。在現存文獻中,「哥老會」一詞最早出現於咸豐九年曾國藩改訂的湘軍營規中。由於哥老會屢在湘軍中鼓眾滋事,曾國藩乃於這一年下令嚴究兵勇結盟拜會,結拜哥老會者斬。因此我們可以斷定在咸豐年間已經有了哥老會。至於它確切起於何時,由於資料的缺乏,經過了數十年的討論,至今仍是聚訟紛紜,莫衷一是。早在民國元年,日人平山周卽提出哥老會成立於乾隆年間,而於湘勇撤營後始盛的說法。不過,最常見的看法是:哥老會是天地會的一支。這個觀點首先由陶成章於民國初年提出,而為不少史學家如蕭一山、羅爾綱等人所接受。根據陶成章的說法,太平天國將領李秀成、李世賢等在見到大勢已去後,乃密遣福建、江西的洪門弟兄,前去「投降於湘軍以引導之」,因為他們相信「湘勇嗣後必見重於滿政府,日後能有左中國之勢力者,必為湘勇無疑。」後來為了避去三點會、三合會的名稱,並因會黨首領有老大哥的名號,於是易名為哥老會。陶氏指出,這些洪門弟兄就是鄭成功為了恢復大明江山,而創立的秘密組織——天地會的成員,而天地會之所以稱為洪門,是因為明太祖年號洪武所以取以為名。近人朱金甫的研究也支持陶氏的看法。他依據所見的檔案資料指出,哥老會是源於咸豐、同治時的江湖會,而江湖會又是由嘉慶時的仁義會演變而來,二者都是天地會的一支。他並指出哥老會與太平天國關係密切,但卻缺乏直接的證據來支持這個說法。其他的學者雖然不認為哥老會的成立與太平天國有任何關聯,但是許多人都贊同陶氏的觀點,認為哥老會確是天地會的一支。(詳見下文)Fei-ling DaviS則相信哥老會與天地會關係密切,他甚而認定天地會是源於白蓮教。

然而也有些史學家主張哥老會的成立與天地會無關。黃芝岡就認為「哥老會原是明萬曆間河南的礦徒組織,當正名為『角腦』。」日本學者酒井忠夫也指出,哥老會與天地會分佈的地區不同。前者活躍於四川、湖南、湖北、貴州等地,而後者則於華東、華南地區勢力強大。他認為哥老會乃源於白蓮教的餘孽,他們在同治年間與一些洪門份子結合後,吸收了部份天地會的特色。Jerome Ch'en則提出內部分化的說法來解釋哥老會的發展。他認為哥老會的情形與青門一樣,青門是於十七世紀時由洪門分出,而哥老會則成立於十九世紀中葉的湖南省,以取代瀕於崩潰邊緣的天地會。

不過,近年來已有不少史家將注意力轉移到乾隆年間活躍於四川的嘓嚕(或稱固嚕),他們認為嘓嚕才是哥老會的源頭。戴玄之指出,咸豐年間,太平軍興,「四川固嚕遂與會黨、散兵、游勇互相勾結,聯合一致,擴大組織,混為一體。」後來乃仿照天地會「開山立堂」的組織,成立山堂,逐漸演變成哥老會。莊吉發與胡珠生則從語音上來討論哥老會與嘓嚕的關係。莊氏認為「哥老」乃「嘓嚕」的音轉,而胡氏則認為「嘓嚕」是「哥老」的客家語發音。不過,二者仍然認為哥老會是天地會的一支。胡珠生強調嘓嚕乃是由客家人將天地會的成份由廣東帶到四川而成立的組織,莊吉發對於嘓嚕與天地會的關係則未提出任何解釋。

蔡少卿也認為哥老會的源頭是嘓嚕,他指出二者在組織名稱上有不少相同的地方。但是他強調從嘓嚕發展到哥老會不是「簡單的名稱變異,而是一個錯綜複雜的歷史演變過程。」他指出在這發展的過程中,嘓嚕首先與白蓮教融合,隨後在太平天國時期又經歷了天地會與白蓮教的融合過程。他承認江湖會是哥老會的前身,但他不認為江湖會與天地會之間有任何關係。

由以上簡短的敍述中,我們可以看出各家的觀點雖然很分歧,但是,大致而言,在早期他們爭論的焦點是:哥老會是否為天地會的一支。近年來則注意到嘓嚕與哥老會的關係。由於資料的缺乏,這些論辯目前未能有何定論。不過,誠如酒井所指出的,哥老會與天地會的主要活動地區不同。如果哥老會一如三合會、三點會是天地會的分支,我們又該如何解釋這地域上的差異。同時根據目前的研究,哥老會與天地會在組織上也有很大的差異。因此,在未有確切證據以前,將哥老會視作獨立個體來研究也許是比較可行的方式。至於嘓嚕與哥老會的關係,並不如上述學者所說的那麼肯定。如果哥老眞是由嘓嚕音轉而來,或嘓嚕是哥老的客家語發音,則我們很難解釋為甚麼哥老會又叫江湖會,而且後者的出現時間反而早於前者。假如哥老會確是由四川的嘓嚕演變而來,我們也很難說明為何嘓嚕於同光年間仍然活躍於四川。雖然哥老會與嘓嚕確如蔡少卿所指出的,在組織名稱上有相似的地方,但是,由以下的討論可以得知,當時會黨間,或會黨與教門間都曾互相往來,相互影響,我們不能因為組織名稱上的相似而認定二者有一定的淵源關係。因此,要探求哥老會的源頭,我們非得另闢蹊徑不可。

檢視史書檔案,我們不難發現,同光年間,當時人對於哥老會的起源問題卽有不同的看法。歷來的學者專家不是完全忽略他們的看法,就是擷取部份意見,從未有人對他們不同的意見作全面的檢討與分析。然而,我們實在沒有理由忽視這些意見。由於當時會黨成員多不識字,會黨本身留下的文獻資料因而非常有限。在這種情形下,當時會黨以外人士的記載於是成為後人了解會黨起源問題的重要根據。雖然他們的資料可能由於傳聞,或是立場的不同,而有偏差,但是若能細心爬梳,定能從他們的看法中,尋出一些蛛絲馬跡,畢竟他們同屬於一個時代。本文因此嚐試以哥老會與湘軍的關係為主軸,對這些看法重新作一全盤的檢討,希望能增加我們對哥老會起源問題的了解。

二、同光年間有關哥老會起源的三種看法

同光年間,關於哥老會的源起,當時人有三種不同的看法,一是哥老會起自軍營。例如,光緒元年,兩廣總督劉坤一奏稱:「查哥老會始於軍營,後來議附之多,大半係軍營遣散弁勇夫。」光緒二年,另一湖南巡撫王文韶也同樣上奏說:「臣查前哥老會匪名目,起自軍營。」荊州將軍巴揚阿也指出:「湖南自軍興以來,各路招募勇丁,該省人為最多。戰陣之餘,輒以結黨拜盟為事。」除了封彊大吏外,也有地方士紳持同樣的看法。例如,江西袁州府萬載縣舉人廖連城卽聲稱:「哥老會匪者,初由鄉勇應募,結盟殺賊,約以同生同死,及賊平散勇,而其黨不散,時思蠢動者也。」

第二種看法則認為,哥老會起自軍營之散勇。例如,周克寬卽奏稱:「湖南自軍興以後,散勇無歸,創立哥老會,以保家為名,招致徒眾蠱惑家愚。」光緒三年,湖廣總督李瀚章也奏稱:「竊照軍興以來,各營遣撤散勇,其不法者往往結拜哥老會。」光緒十八年,湖廣總督張之洞說得更清楚:「自咸豐初年軍興以後,湘民釋耒從戎,轉戰各省,湘軍幾遍寰區。迨軍務肅清,紛紛遣撤歸農。從軍旣久,習于游惰,又兼家無恆產,遂不肯復安耕鑿,每踵軍營積習,結拜弟兄,謬立山堂名號,刊發票布……。」

也有不少人認為哥老會旣非來自勇營,也不是出於撤勇,而是起於四川省。例如,湖南巡撫劉崑卽於同治七年奏稱:「臣詳查卷宗,細加考究哥弟會之起,始於四川,流於貴州,漸及於湖南,以及於東南各省。」湖廣總督郭柏蔭也於同治七年上奏:「江湖會匪從前惟川黔兩省為多,軍興以來,間有投效入營者,轉相勾煽,遂致蔓延。」薛福成也奏稱:「竊查哥老會名目,始於四川,而流衍於湖廣。」王闓運在其〔湘軍志〕中亦指出:「哥老會者本起四川,遊民相結為兄弟,約為緩急必相助。」左宗棠甚而明指「哥老會者本川黔舊有嘓嚕之別名也」。

以上第一、二種看法都指出哥老會的起源與湘軍有關,只是時間上有先後之別,而第三種看法則認為四川是哥老會的發源地。這三種觀點看起來似乎各執一詞,然而,若考慮到哥老會與湘軍的關係,以及哥老會組織名稱的演變等因素,我們會發現這三種看法並不衝突,它們正可以代表當時人對哥老會的三種不同層面的觀察。當時人可能由於時空的限制,對於哥老會的問題僅能得一片面的印象。我們若能就以上二項因素,將當時人的看法貫串起來,則不難對哥老會的起源問題得一全貌。以下謹就上列二項因素對這三種看法分別一一討論。

三、哥老會與湘軍的關係

關於哥老會在湘軍中成立以及後來發展的來龍去脈,在當時各家的說法中,以劉坤一說得最清楚。光緒元年,他於一篇告示中指出:前此各省用兵,營中材武之士,結為兄弟,自成一隊。遇有勁敵,輒以陷陣衝鋒。帶兵員弁,另給旗幟號衣,以作其氣,而收其效。此哥老會之所由來也。久之流弊漸生,往往怯於公戰,而勇於私鬥。隨卽嚴加禁止,而其未能盡除。迨後髮捻以次削平,各營陸續裁撤,此風仍而不改。由是匪類因緣為奸,散票取錢。本為圖利起見,又慮人不相信,設詞脅誘,謂有此票,則到處酒食有資;無此票,則自家資財不保。江湖流蕩之輩,固趨赴不遑,市鎮負販之徒,亦相從而靡。蓋初不料其為逆,而計在於避禍也。及至黨與旣眾,而為首者遂井蛙自大,多立名目,或曰老冒,或曰坐堂,且設偽官,刊偽印,製偽旗,甚至生殺自由,劫掠四出,跡其舉動,實與謀逆無殊。

二十一年後,他在一封給友人的信中,又提到:

嘗億咸豐年間,湘楚各軍從征江粵等省,每遇悍賊惡鬥,輒聽各營挑選銳卒,自成一隊,稱為兄弟兵。別製號衣旗幟,陷陣衝鋒,為主將者,犒賞酒肉,以資鼓勵。此哥老會之所由來也。迨後桀黠之徒,假借名目,開設山堂,散賣票布,初為謀利,漸菩逆謀。

由以上二段引文,我們可以清楚看出,劉坤一認為,哥老會乃源於咸豐年間成立於湘軍中的「兄弟兵」。湘軍的將領利用軍中結拜兄弟的關係,組成了一支特別行動隊,專門用以衝鋒陷陣,攻堅作戰,因為結拜兄弟,誓同生死,戰鬥力強。從當時的環境及以後哥老會的發展來看,劉坤一的這種看法可能相當符合實情。

然而,關於湘軍中成立兄弟兵的決定,除了上述劉坤一的兩段文字外,不見於任何公私文獻。這可能是由於清政府早在順治年間卽禁止異姓結拜,到了康熙十年更將歃血結拜弟兄者,不分人數之多寡,一律照謀叛未行律嚴懲,以致曾國藩等人不便於公開談論此事緣故。不過,我們還是在曾國藩的一封信中,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曾國藩於咸豐三年八、九月間給友人的一封信中感歎湘軍「卒與卒不習,將與將不和」,「各營習見夫危急之際,無人救應。」他因此希望能夠「練勇萬人,呼吸相顧,痛癢相關,赴火同行,蹈湯同往,勝則舉杯酒以讓功,敗則出死力以相救。」他認為「賊有誓不相棄之死黨,吾官兵亦有誓不相棄之死黨,庶可血戰一二次,漸新吾民之耳目,而奪逆賊之魂魄。」顯然,曾國藩由於戰事不順,而想利用結拜兄弟生死與共誓不相棄的感情,來改善湘軍各營之間的關係,並提高他們的戰鬥力,以求克敵致勝,卽使這於法不合,亦在所不惜。

這種結拜兄弟的風氣在湘軍中一向很興盛。李榕卽指出「楚師千萬,無一人不有結拜兄弟之事。」這固然是誇張之辭,但也反映出湘軍中結拜兄弟現象的普遍。同時,前面提到過的湖南巡撫劉崑也奏稱:「臣查軍興以來,各省招募勇丁,在營之日,類多結盟拜會,誓同生死,期於上陣擊賊,協力同心,乃歷久習慣,裁撤後仍復勾結往來。」湘軍中這種結拜風氣的盛行顯然與其組織結構有重要關係。曾國藩在創立湘軍時,痛懲綠營兵將不相習的積弊,因而確立了兵由將自招的制度。這也就是說,湘軍的勇丁由什長挑選,什長由哨弁挑選,哨弁由營官挑選,營官由統領挑選,統領則由大帥挑選。旣然各級成員是由各級長官招募而來,為了便於統御,無論是統領選營官,或是什長挑勇丁,必然先考慮與其已有私人關係者,若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則以其他方式來彌補。換而言之,湘軍的成立是建立在個人的人際關係上。 Philip A.Kuhn就曾指出,湘軍的中上層領導結構是建立在師生、同學以及結拜的關係上,而它的下層結構則建立在親屬關係上。不過,Kuhn忽略了一點,即傳統中國社會往往以擬親屬關係,也就是異姓結拜來補足其他關係的不足。這也就是為甚麼結拜兄弟在湘軍中如此普遍的重要原因。

顯然為了達到他克敵致勝的目的,曾國藩不僅默許了湘軍中結拜兄弟的流行,甚而還要利用湘軍中這種講求結拜的特殊風氣,另外成立一支特遣隊,以期提高戰闘力。但是他卻沒有想到這竟會促成哥老會的興起,而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光緒末年胡漢民也曾明白指出這點。他說:「曾國藩等起湘軍,實利用其(指哥老會)團結力,以善戰有功。」這些拜把兄弟在戰場上旣然約同生死,平日也自然患難相救,久而久之自然形成一個互助的團體,最後有了哥老會的名號。誠如薛福成所說,「其立會之意,祇在互相救援,互濟貧乏而已。」曾國藩也曾指出哥老會有兩種議論最誘人:「一曰在營會聚之時,打仗則互相救援,有事則免受人欺;一曰出營離散之後,貧困而遇同會,可周衣食,孤行而遇同會,可免搶劫。」因此,雖然我們尚未找到直接的證據來支持劉坤一的看法,但是由以上的分析看來,由兄弟兵到哥老會應是一脈相承之事。依此推斷,哥老會當於咸豐初年,也就是湘軍成立後不久即在軍營中發展起來。

雖然哥老會成立的初旨,只在彼此互相幫助,但是後來卻變成「怯於公戰,勇於私鬥」,甚而由於入會人數日多,「不免恃眾滋事。」正如我們前面曾提到過的,由於哥老會的不斷滋事,曾國藩遂於咸豐九年重定營規時,明令禁止湘勇於營中結拜哥老會,違者斬首。左宗棠亦於次年下達同樣的禁令。雖然哥老會的合法地位因而終止,然而,哥老會並未因此而停止活動。他們或「潛伺水路,劫掠商旅,營盤鼓噪,共肆凶頑」;或「散佈伏莽,劫取行商,甚則索餉鬧糧,挾制將領,相牽譁然。」同治三年曾國藩開始裁撒湘軍後,因為撤勇的大量加入,哥老會的勢力益加壯大。誠如劉崑所說,這些散勇一來由於「從軍日久,視戰鬥為兒戲,沾染氣習日深一日,結會拜盟,聲息響應,一旦釋甲歸農,不復能安耕鑿」;二來「散遣歸來,無所事事,又復遊食已慣,不能如前之耐饑與寒,而膽壯氣粗擊殺又其所習;」於是紛紛「以在營結會之名,轉而行諸鄉里,桀黠者倡之,愚懦者附之,徒黨紛紜,隨在皆是。」因此,哥老會不但因湘軍而起,而且還因湘軍而壯大;而很可能就是在這種情形下,當時有許多人會誤以為哥老會是在撤勇之後才興起的。

四、哥老會組織名稱的演變

哥老會雖然興起於湘軍之中,但是它的組織形式卻與湘軍無關。上述劉坤一的引文曾指出哥老會有「老冒」、「坐堂」等名目。依據筆者的研究,哥老會早期一直以「老冒(帽)」、「帽(冒)頂」、「坐堂」等名目來稱呼其首領,直至光緒中期以後,才改用「龍頭」、「坐堂」、「聖賢」、「當家」、「紅旗」(管事)、「巡風」、「順八」、「尖口」、「大滿」等稱呼。根據現有的資料,我們可以確定,這些早期的組織名稱不是哥老會所自創,而很可能是借自於當時活動於川、湘二地的會黨,甚或教門的組織形式;而這種組織名稱的相似卻使得不少當時人因而認定哥老會起源於四川。因此,當時所謂的「哥老會起於四川」的看法應該指的不是哥老會本身,而只是哥老會組織名目的來源。

四川省自乾隆以來卽有異姓結拜組織,如嘓嚕、紅錢會、黑錢會的活動,而湖南省一向被認為是「會匪的卵育之區」。曾國藩卽曾指出,「湖南會匪之多,人所共知。去年粵逆入楚後,凡入添地會者,大半附之而去,然尚有餘孽未盡,此外又有所謂串子會、紅黑會、邊錢會、一股香會,名目繁多。」此外,檔案資料也顯示,嘉慶以來,湖南卽有忠義會、鳥籠會、綑柴會、仁義會、英雄會、江湖會等會黨組織,以及紅蓮教、青蓮教等教門組織。關於這些會黨教門之間的關係,我們並不十分清楚。然而,當時人的一些觀察卻提供了我們一些線索。例如,劉蓉在給友人的一封信中指出:

湖南會匪,其源蓋發於蜀。根株最深,蔓延最廣,蓋青蓮教之餘孽,所謂紅錢會者。其頭目曰冒頂,總目曰大冒頂,其最大者曰坐堂老冒。設有管事人員,各列名目,不可勝紀。
陳慶鏞在給舒雲溪的一封信中也提及:

匪…遂入於紅錢、黑錢。錢匪卽嘓匪也,始於西蜀,散於南山。其為首者曰冒頂,暗言其為主也;其次曰大五、小五,暗言大王、小王也;又其次曰大老么、小老么,言兄弟也;以下曰大滿、小滿;其新入夥者曰姪娃娃。

從這二段話可以看出,當時有人認為,四川的青蓮教餘孽紅錢會是湖南會匪的源頭。同時也有人認為紅錢就是嘓嚕。如果紅錢就是紅錢會,則湖南會黨,甚至哥老會的發展源流就很清楚了:由嘓嚕而紅錢會,再由紅錢會而至湖南的各會黨。然而,實際情形恐怕不是如此單純。雖然嘓嚕確曾分化成紅錢與黑錢,或紅線與黑線,但是,紅錢會是不是紅錢,則有待進一步的研究;更何況,紅錢會並不是所有湖南會匪的源頭。至少添地會、忠義會在組織上與紅錢會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他們可能屬於天地會的系統。不過,更重要的是,上述二段文字透露出:嘓嚕、紅錢會與哥老會一樣,都以冒頂稱呼其頭目。少數學者,如蔡少卿,因此據以認定嘓嚕就是哥老會的源頭。但是,有資料顯示,我們恐怕不能如此快下結論。據筆者的研究,嘓嚕是乾隆初年興起於四川的一個異姓結拜團體,它初起之時,並不稱其首領為「冒項」,而是稱之為「棚頭」或「掌(長)年兒」。這些改變何時發生,並不清楚。目前僅知道光年間已有嘓嚕組織是以「老冒」或「冒頂」為頭目,其下管事稱則為「大五」與「大滿」。我們也不能確定這些名稱是否為嘓嚕所創,因為嘉慶二十年六月的上諭中已有「(四川總督)常明奏黔省有咨查獲川匪供出田帽頂、丁大五等前在川省曾有採生折割二案」的記載。然而,我們可以確定,這些名稱並不為嘓嚕或紅錢會所專有。咸豐元年,貴州黎平府知府胡林翼卽曾指出黎平「盜匪之老冒、老三、一號大五、大九、大六,為盜之渠魁。」道光末年,湖南省邵陽縣學訓導彭洋中也指出,湖南會匪組織中有分等級,其中「以老帽為最尊,次三,次六,再次大五。」同時,光緒年間,湖南武陵縣的鳥龍會也使用「老冒」這個名稱。因此,我們不能僅憑組織名稱上的相似,就遽而認定二個團體之間的淵源關係。不過,以上的例子卻顯示出,在一定的地域範圍內,會黨的組織名目有其相似性。這無疑告訴我們民眾結盟拜會之時往往會採用一些當時流行的名目。哥老會的「老冒」、「帽頂」等名目很可能就是來自當時四川的嘓嚕及紅錢會。有些人不僅模仿組織名目,甚而以當時的會黨名稱,如江湖會,來命名,因而有所謂「哥老會一名江湖會」的說法;不過,也有稱作江湖哥弟會,或哥弟會的。因此,我們與其說哥老會起於嘓嚕或江湖會,不如說哥老會的組織形式源於嘓嚕或江湖會;這樣的說法似乎更能符合史實。

五、結  論

以上的分析旨在就清同光年間有關哥老會起源的三種看法中,理出一個頭緒來。我們的研究發現,這表面上看起來互相衝突的三種看法,實際上卻提供了我們了解哥老會起源問題的線索。就哥老會與湘軍的關係看來,哥老會實應如劉坤一等人所說的起自軍中,而在軍中茁壯滋長。再就當時哥老會組織名稱演變的情形而論,劉崑等人所提的哥老會始於四川,實應指的是早期哥老會的組織乃仿自當時活躍於四川的嘓嚕與紅錢會等團體。因此,我們可以說,哥老會的產生實是由於曾國藩為了提高戰力,非但沒有禁止流行於湘軍中的異姓結拜,反而要利用結拜兄弟的關係組織「兄弟兵」。這些湘軍中的特別行動隊卻逐漸演成軍中的互助組織,並進而倣效當時川湘一帶的會黨組織,而有了江湖會、哥老會的名號。

由以上的討論,我們也可以看出地緣性因素對會黨發展的重要影響。從哥老會組織的發生及演變過程中,我們可以清楚看出,在一定的地域範圍內,會黨之間互有聯繫,互有影響。雖然不是屬於同一個團體,但他們卻有著類似的組織與活動方式,甚至可能有共同的價值系統(如果我們有足夠的材料以資證明的話)。換而言之,地域環境多少決定了會黨的發展。目前就組織方式而言,我們也許可以說,嘓嚕、紅錢會、江湖會、哥老會等屬於同一系統,而天地會則屬於另一系統。前者同源於四川、湖南,而後者起於福建、廣東。這發展環境的不同可能是說明二者之間差異的最重要因素。然而,從哥老會的發展過程來看,會黨的發展仍有突破地域限制的可能。隨著湘軍的四處征戰,哥老會的活動範圍也不再局限於湖南一隅,而逐漸擴及長江中、下游各省。也就在這時候,哥老會的組織名目有了改變,他們不再以冒頂而改以正龍頭來稱呼他們的首領。顯然會黨成員的活動能力是決定其能否突破地域限制的關鍵所在。不過,目前我們對於各會黨成員的活動方式並不是很瞭解,而對於他們彼此影響的方式與途徑更是不清楚。根據檔案資料,道咸年間湖南已有添地會的活動,可是哥老會的組織方式卻未曾受其影響。究竟是甚麼因素造成這樣的發展,實有待我們進一步的研究。也惟有在明瞭這些影響會黨發展的因素後,我們才能對會黨問題有更進一步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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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近代中国区域史研讨会论文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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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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