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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思想界之两先驱:龚自珍与魏源
作者:胡秋原
【摘要】在中國近百年史上,有兩大人物,足以代表過去到現代之過渡朝代的精神與作風的,即是龔自珍與魏源。兩人在當時並稱“龔魏”,並寫今文派之巨子。
  在中國近百年史上,有兩大人物,足以代表過去到現代之過渡朝代的精神與作風的,即是龔自珍與魏源。兩人在當時並稱“龔魏”,並寫今文派之巨子。他們生於中國内憂日深,外患初來之時,以及考據窮變之時,他們一方面代表由古文經學到今文經學之過渡期,另一方面代表由干嘉漢學到現代學術之過渡期。他們反映中國思想界第一個解放時代。譚嗣同詩雲:“汪(中)魏(源)龔(自珍)王(闿運)始是才”,並非溢美。

龔自珍原名鞏祚,字璱人,别號定盦,浙江仁和人,生於乾隆五七年,小林則徐七歲;死於道光二一年(一七九二——一八四一)即中英開戰之次年。龔氏爲段玉裁女之子,又爲其孫壻。少慧,年十二,就外王父段氏受説文,漸通考據之學。二十三歲助修徽州府志,時章實齋以修志聞名,龔氏受實齋著作影響,當始是時。是年一八一四作“明良論”,甚得段氏賞識,曰“吾且髦,猶見此才,死不恨矣”。自是究心百家,留心經世之學。嘉慶二十一年,作“乙丙之際著議”,其命題當受實齋影響(按實齋有戊午鈔存,甲乙賸稿,癸卯通議等)。嘉慶二十四年受學於劉逢禄,交宋翔鳳,爲研究今文之始。二十九年入都,爲内閣中書,參國史館校對,助程大理徐鬆修西北志書,爲研究西北輿地之始。會試屢不售,卅二歲,從江沅浸淫佛學,並寄情金石,汎濫古籍。道光九年,卅八歲,中進士,命以知縣用,自請仍歸中書原班。殿試論安邊大計,以楷書拙劣,不列優等,憤作“干禄新書。”道光十年與林則徐魏源潘四農結詩社。道光十八年林則徐南下,龔爲文送之。翌年以事忤長官出都,成“巳亥雜詩”,辛丑暴死丹陽,年五十耳。

嘉道之際,社會民生日益不安。洪亮吉章實齋包世臣管同已競言政治,尤注意於吏治風俗。洪亮吉作“廉耻論”,管同有“擬言風俗書”,包慎伯主罷八股代以明經時務。同時,沈子敦潘四農等對於當時政風士風亦有痛切之抨擊。如沈子敦雲:“今日風氣人心,書契以來所未見,有元成時(西漢末)之阿諛而無其經術,有大中時(唐宣宗)時之輕薄而無其詩才,明昌貞祐時(金宣宗)之苟且則全似之矣。”清廷歷以排漢愚民爲上策,滿漢之界,已使漢人有志不得由,而朝以小道取士,士亦阿諛取容。學術衰微,人才風俗自日益敗壞。積病既發,猶不知悔。即無鴉片戰争之變,已不容無所改革。另一方面,乾嘉考據之學,亦盛極而衰。實際首對漢學謾評,謂學問當以經世,搜羅遣逸擘績補苴,不足與言學。雖有江藩猶欲張漢學殘幟,方東樹則痛烈反對,而湘中唐鑒等亦欲合義理於經世。其時正統經學家或留心經世(如阮元),或折衷義理(如陳蘭甫),蘭甫且不滿漢學之稱,又反對科舉,而欲追踪亭林。此學風之一變。

定庵適爲新風氣之代表者,或其宣傳家。定庵明良論,“士皆有耻,則國家永無耻矣,士不知耻,爲國之大耻。貧富無耻辱其身家,士大夫無耻則辱國辱社稷。”文中描寫當時士大夫之無耻無學至切,所以致此者,一則不足養廉,二則資格限制,三則科條文法束縛過密是也。又謂“世之衰微於無才,無才則由於縛抑過甚。”定庵自視甚高,不合於世。故其詩文多怨憤之語。如乙丙之際著議云:“世有三等皆觀之才”治亂爲一等,衰世别爲一等。衰世均類治世,唯無才將才相且無才偷才盗。何以如此呢?“才士與才民出,則百不才督之轉之,以至於僇之,僇之非鋸非水火,……僇其心,僇其能憂心,能憤心,能思慮心,能作爲心,能有廉耻心,能無渣滓心,亂亦竟不遠矣。……疲勞之疾,殆於癱疽:將萎之華,慘於槁木。三代神聖不忍棄才屏志士勇夫而厚豢驚羸。探世變也,聖之至也。”定盦此文,似已受公羊影響。其文情憤慨詭宕多類此。而“亂亦竟不遠矣”已是預言了。

又“古史鈎沈論”云:

“氣者耻之外也。耻者氣之内也。……積百年之力以震盪推锄天下之廉耻,既殄既獮既夷,顧乃席虎視之餘蔭,一且責有氣於臣,不亦莫乎?”

又“乙丙之際著議”云:

“王治不下究,民隱不上達,國有養士之貲,士無報國之日,殆夫殆夫,終必有受其患者”。

近世言改革及變法者,似以龔氏最爲早。“乙丙之際著議”云:“拘一祖之法,憚千夫之議,聽其自修以俟踵與之改圖……孰若自改革?抑思我祖所以興,豈非革前代之敗邪?前代所以興,又非革前代之敗邪?”又如上大學士書雲,“自古及今法無不改,事例無不變遷,風氣無不移易。所恃者,人才必不絶於世而已。”定庵雖反對專制之厄抑人才,不重夷變之防。不主張革命,唯諷滿廷如不變法,即難維其一姓之天下。“五經大義答問”謂:“内外有异,據亂然,昇平然,太平則不然。”“天何不樂一姓耶?……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爲一姓勸豫也”。不過定庵對於滿貴專權,隱恨實深。其爲“杭世駿逸事狀”,記杭氏殿試,“下筆爲五千言,共一條雲,我朝統一久矣,朝廷用人宜泯滿漢之見。是日旨交刑部,部議處死,……上意解,赦歸裏”。此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也。

改革無望,又不主張革命,唯有隱於史以待將來。乃爲“賓賓”之説,以爲士非貴族,只能如孔子爲客卿,爲逸民之史學,以待後起之新王。其“宥情”“抱小”“尊史”“尊命”“尊隱”諸文,均以晦塞之詞,言無可奈何之意。然不能忘情於世,故又爲“尊任”之論。

定庵承段氏家學,然對當時經學已不滿。二十餘歲與江藩論學,謂“聖學有制度名物,有窮理盡性,有詁訓實事,有知來藏往”,而當時之漢學,僅道問一事而已。又論江氏“國朝漢學師承記”書名有十不要。於“乙丙之際著議”中,謂“一代之治,即一代之事”。這也治也學也,一而已矣。

乃聞公羊之説,言三世之義,以爲聖人之道,始乎飲食,中乎製作,終乎惟與天道及治釋典,尤好作性命之談。龔氏之志,本欲貫性天治平之學,雜公羊釋氏言名理(如壬癸之際胎觀,發大心文等)。然有深思而無體系,特以幾切時政,頗見慧心。

定盦表彰莊存與,並以今文議論形諸其奇特文體之中使今文之學得顯於世。此夏會佑所謂“要人申受出方耕,孤緒微茫接董生”者也。唯定盦亦不拘一家之説,不如康有爲等之武斷,彼謂“今古文同出孔子之手,一爲伏生之徒讀之,一爲孔安國讀之。未讀之先,皆古文矣;既讀之後,皆今文矣。源一流二,漸全源一流百,此如後世翻譯(“大誓答問”),言甚有理。

龔氏對古籍真僞之辯,以爲術淺近,然其見解時高人一等。如斥陰陽讖緯之説,又不以六經爲孔子作,並謂“仲尼未生,先有六經”六經諸子均出於史,又反對以二戴論孟列於經。而於治經之方,主張“以經還經,以記還記,以傳還傳,以群書還群書,以子還子。”(“六經正名”)“經爲周史之太宗,諸子爲周史之小宗。”(“古史鈎沈論”)“劉向功在七略,罪在五行傳”其言多見卓識,亦頗類實齋。顧定盦於經史,終未成一家之言。其於數學金石有興趣,亦未足以名家。

定庵留心經世之學,據其年譜作者吴昌綬云,“先生曩在北陳北直種桑之説,策於畿輔大吏。過蘇州則陳吴中水利策。民物之懷,固無時不睠睠也”。其“平均篇”謂世亂由於“貧富不相濟”;“農宗”主張以田分於氏族。雖非創見,亦多空談,然亦見其留心民事。定庵研究甚深,亦其所自負者,則西北地理。近世言西北者,莫之或先。嘉慶廿五年(一八二○)主張西域設置行省,至光緒八年伊犁收回後始得實現。龔氏嘗雲“五十年中言定職”。李鴻章亦云,“古今雄偉非當之論,往往創於書生憂患所得”。其上國史館總裁書論西北事,亦見其研究之勤。又嘗撰“蒙古圖志”,“青海志”等,集中僅存序表而已。今日開發西北聲中,龔氏先驅之功,有不可忘者。

此外,龔氏對於時政,時有主張。道光九年(一八二九),上大學士書,論内閣應行更革之事六條,無結果。十二年,陳“當世急務”八條,文不存集。其中最成問題者,即“汰冗濫”一事。十八年上書禮部論改革四事,亦不得行。

時西方列强已與中國發生交涉。定庵關於西方世界有四五篇文章:

一是“東南罷番舶議”(一八二○年作),主禁外貨。其文爲其子所匿。

二是“主客司述略”,龔氏嘗爲主客司主事。其中有云:“隸主客司者曰朝鮮,曰越南,曰南掌,曰緬甸,曰蘇禄,曰荷蘭,曰琉球,曰西洋諸國。西洋諸國一曰博爾都嘉利亞,一曰意達利亞,一曰博爾都葛爾,一曰英吉利。自朝鮮至琉球,貢有額有期,西洋諸國貢無定額無定期”。可見當時主客司之陋,龔氏亦未深考。

三爲“阮元年譜第一叙”:“粤東互市,有大西洋。近惟英夷,實乃巨詐。拒之則叩關,狎之則蠧國。鎮戒不虞,綢繆未雨,深憂祕計,世不盡聞”(按阮元有請剿英夷二疏)。又代阮元作慮坤神道碑銘曰:“有英吉利,隆鼻高眶。長鯨和之,擘波浪浪。公姑仍之,又姑持之,亦持亦創。樓船砲臺,虎門中央。罷關絶市,粤乃大治”。唯既禁煙不卒,臣御英而敗,此則不免大言。

四、戊戍林則徐南下禁煙,龔氏爲文送之,言三决定義(禁銀出口,食販鴉片者誅,宜以重兵自隨)三旁義(禁呢羽毛鐘錶玻瓈燕窩,勒令夷人下澳,火器宜講求,多帶巧匠修軍器),三種答難義(或謂食急於貨,不宜禁銀,曰食第一,貨即第二;或謂不用洋貨税收絀,曰中國與夷互市在利其米,國家不能恃關入;或謂必毋用兵,曰此驅之非剿之也),一歸墟義(引詩曰“憂心悄悄僕夫况瘁”勸林氏之堅定,並謂期公兩年使十八省銀價平,物力實,人心定。”)時定庵有南行之意,則徐復以“旌斾之南,事勢有難言者”,自指有人厄之也。

定庵負不世之才,屢爲人所訾,所志不遂,屢試不遇,始終爲京中微官。及爲進士,又以書法不工,不入翰林。欲一試於西北,亦不得償其願。幽憤之餘,益詭傲自喜。集中有捕蜮捕熊罴鴟鶚豺狼狗蠅螞蟻蚤蚊諸文,自係議切世象。

定盦本爲文人,與當時秀水王曇相善,王死且爲葬之。蓋同屬才氣縱横之士。其散文詩詞造句命意,不拘繩壘,而筆姿雄艷,開一時之風氣。同光之際,有襲學之名,士子拾其片詞只句,即登第獵名。“巳亥雜詩”,尤膾炙人口。如“勇於自信故英絶,勝彼優孟俯仰爲”,“風雲材略已消磨,甘隸妝臺伺限波”,“少年攬轡澄清意。倦矣應憐縮手時”,“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少年雖亦薄湯武,不薄秦皇與漢皇,設想英雄遲暮日,温柔不住住何鄉”,倜儻奇麗如見其人。近世蘇曼殊詩,實受其影響。

定盦倉皇出都,有傳係因顧太清(高宗玄孫绘側室,有天游閣集)事者,實則受穆彰阿之排擠。穆爲當時權相,林則徐之去職遠戍,亦由其搆陷,鴉片戰後,龔放言主戰,穆爲主和要人,益爲所忌。故其死事實可疑。然龔氏不矜□行,亦有易於取禍者。



魏源,字默深,湖南邵陽人,生乾隆五九年,死咸豐六年(一七九四——一八五六),少龔定庵二歲,而壽長十三年,故躬與鴉片戰争之役。魏家貧力學,少受知於陶澍,治程朱學,一八一四年入京同學於劉逢禄,與龔同爲劉之得意弟子,授中書舍人,歷游賀長齡阮元林則徐之幕,益留心經世之務,一八二六举定盦同時落第,至一八四五始成進士,官至高郵知州。章寶齋包世臣均以遊幕言經世,魏氏對包甚推重,其著作常請包爲之審定。

時吴皖競言漢學。言宋學者,除方苞姚鼐之徒外,湖南唐鑒賀長齡陶澍等,亦宗程朱,言經世。唐鑒嘗爲江寧布政司,以劾琦善群英知名,著有消學案及畿輔水利。陶澍湖南安化人。嘉靖進士,後爲兩江總督,創海運及票鹽之法,以救鹽政之弊,治皖荒政吴水利,均有治績。魏源左宗棠均曾客於陶氏,而胡林翼爲其子壻。賀長齡撫貴甚久,後爲雲貴總督,魏源及羅澤南均入其幕。曾國藩私淑姚鼐並從唐鑒游。故同光新政功臣,均受桐城學派及湖湘學派之影響。

一八二六年魏爲賀長齡編“經世文編。”此書蓋乾隆間吴江陸□(朗夫)所輯之切問齋文鈔之意而擴充之,搜集清初以來私家名臣有關學術、治體、兵政、工政、刑政之奏疏著述。以後饒氏盛氏,續有輯録。反海變起,又有葛氏何氏之續編。雖時多蕪雜,亦存一代文獻。後亦爲策論之敲門磚,然開學問限界,功不可没。

鴉片戰争發生後,魏氏著“聖武記”及“海國圖志”。“聖武記”記清廷自所謂“開國龍興”及嘉道間之教案,末附論軍制武備之文多篇。其書成於道光二十二年,最後定本成於二十六年。

“海國圖志”爲國人討論國防外交之第一書。論外國地理者,徐繼畲之瀛寰志略最早。徐山西人,爲閩巡撫。一八三三年在厦門得美人地圖書,據以從事編纂;翌年就外人口述,加以補充,五年書成,即林則徐赴粤之歲。魏書後出,以林則徐“四洲志”爲底本,參考利瑪寶、艾儒略之著作及天下郡國利病書,海國聞見録,地理備考,外國史略,平定羅刹方略,英夷紀略,瀛寰志略,裨海紀游等,併當時外人口述,自較徐書詳備。徐書以地理爲主,魏書則以國防爲主。其自叙云:“海國圖志何所據?據林尚書所譯四洲志,再據歷代史志及明以來島志及近日夷關夷語。是書何以作?爲‘以夷攻夷’‘以夷款夷’,爲‘師夷長技以制夷而作’何以异昔人海關之説?以西洋人談西洋也。”道光二十二年,原刻六十卷於揚州,咸豐二年,補成百卷於高郵。其書首論籌海(議守、議戰、議款),次述各國地理沿革,次中西紀年,國地總論,其次籌海總論,夷情備採,輪船圖記,鑄砲鐵模圖記,鑄砲圖式鑄砲説,西洋技藝,地球天文等,其中有關技藝者,爲丁拱辰潘仕成丁守存鄭復光汪仲洋之作;夷情備採鑄砲鐵模圖記,則記林則徐馯,即林在鴉片戰争中請人所代譯者,而籌海四編,有爲林辯護之意,當亦有林氏之主張,故此書實爲林魏合編。此書傳至日本,對於明治維新啓發甚大,維新之士,多人手一編。光緒元年,左宗棠重刻於西北,並補以同文館西人作品數編爲補。左氏有序云:“魏子數以其説幹當事,不應退而著是書。所擬方略非盡可行,而大端不能加也。書成魏子殁。二十餘年事局如故。然同光間驅建設局造輪船,隴中用華匠制槍砲,其長亦差與西人等。藝末事也,有迹可尋,有數可推。因此易於創,器之精光焠厲愈出。人之心思專一,則靈久者進於漸。此魏子所謂師長技以制之者也。”

乾隆以後,研究西域史地漸成風氣。傅恒著西域同文志,何秋濤著元聖武親征録校正,朔方備乘,李文田著元祕史,徐鬆有西域水道記,新疆識略,漢書西域傳補注,張穆有蒙古遊牧記。定盦有西北史地之作。魏氏因著聖武記及海國圖志之興味,嘗以獨力改著元史,並有關於西域地理之書。

魏氏不得志於時,晚年咸豐之初,專研今文經籍,著“詩古微”,“書古微”,及“董子春秋發微”,又自稱古微堂,蓋取義於微言大義。定庵爲今文之宣傳家,默深實爲建設者。自劉逢禄著春秋左氏考證,謂此書本名左氏春秋,並不解經,經解之文,均劉歆□入。稍後馮登府陳壽祺陳喬枞等,搜集今文詩書遺説,明經今古家法不同。魏氏則開始對漢學及古文作正面攻擊,謂近日治漢學者專務記醜,屏斥躬行,而於紀曉嵐及四庫館臣之評辟宋儒,深爲不滿。對漢學大師之東原,詆其水經注疏攘竊趙東□書。

魏氏著“詩古微”,攻毛傳及大小序,謂均晚出僞書,並謂詩不爲美刺而作,“美刺固毛詩一家之例……作詩者自道其情,情遠而止,豈有歡愉哀樂,專爲無病代呻者耶?”咸豐五年,著“書古微”,以爲不僅東晋晚出之書爲僞,即東漢馬鄭之説亦非孔安國之書。同時邵懿辰著“禮經通論”,謂儀禮十七竊爲足本,古文逸禮三十九篇爲劉歆僞造。周禮自宋以來久成問題,東晋古文經閻若□斷爲僞作,至是左傳毛詩馬鄭古文以及逸禮均成問題,古文家之經典已受全面攻擊。廖平康有爲遂得以集今文家理論之大成。

今文家多治佛。定盦受佛於彭尺木,受菩薩戒。魏源晚年亦受菩薩戒,易名“承貰”,著“無量壽經會譯”。以後楊文會專治佛學,康有爲章太炎均涉佛氏,亦襲魏之開風。

龔氏陳藍甫謂其狂妄,王國維譏其凉薄所學不深,而葉德輝於龔魏並譏爲無實學,且胸懷猥鄙。章太炎於龔無微詞,於魏則斥其夸誕且不識字。然推崇者亦有其人。魏源爲定庵録序曰:“君於經通公羊春秋,於史著西北輿地,其文以小學六書爲入門,以周秦諸子吉金樂石爲崖郭,以朝章國故世情民隐爲質干。晚尤好西方之書,自謂造深微”。張之洞國朝著述諸家姓名略云:龔爲經學家,又史學家又古文家又經濟家。易順開國朝學案通儒學案云:龔魏蔣(湘南)包(世臣)徐(鬆)何(秋濤)張(穆)皆經學兼經濟輿地家。譚嗣同謂“汪魏龔王始是才”。樑啓超雲,“自珍所學,病在不深入,僅引其緒而止。雖然,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確與有功。光緒間所謂新學家者,大率人人皆經崇拜龔氏之一時期。初讀定庵文集,若受電然,稍進乃厭其淺薄。然今文學派之開拓,實自龔氏。自珍源皆好作經濟談,而最注意邊事,……治域外地理者,源實爲先驅。後之治今文學者,若以經衛作政論,則龔魏之遺風也”。實爲公平之論。

龔魏之時,爲國運之變局。彼等“不勝憂危,相與指天畫地,規天下大計”(樑啓超),故餘稱之曰先驅。龔氏雖學無成,而才智敏鋭,魏氏稍蕪雜而精力絶倫,均有足多。然彼等終不得盡其學,最後仍墮入彼等所不屑之考據之途,且以婦人佛學爲最後藏身之所,此則中國才智之士之共同墓地。近代中國思想家少年時代多能勇鋭,然久經困厄,相率回至故紙堆中,或遁於世俗之陷阱,佛老之虚無。過去現在,比比皆是。此爲舊社會文化惰性龐大之表現,亦國運人才之悲劇,然究亦學識氣力不足,未能透視將來,貫澈到底。故餘頗爲龔魏惜,亦望當世之爲學者,弘毅任重而道遠,能不爲過去之幽靈所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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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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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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