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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今日竟无一曾国藩?
作者:胡哲敷
【摘要】友人自京中來云:近年凡百蹭蹬,人心惶惶不安,頗有人這樣嘆息道:“豈今日竟無一曾國藩”?這個嘆息,實在是語重心長,表現其尤勞之心了。
  友人自京中來云:近年凡百蹭蹬,人心惶惶不安,頗有人這樣嘆息道:“豈今日竟無一曾國藩”?這個嘆息,實在是語重心長,表現其尤勞之心了。國藩生當太平年革命之時,太平軍於咸豐二年二月率其老弱男女不及一萬人,由廣西轉入湖南,一年之中,裹脅民衆數十萬,順流東下,所過城鎮,望風披靡,而卒定者於南京。是時國藩正在家中守母喪,其友羅澤南郭嵩燾王鑫等力權國藩出來主持地方聞練,於是仿戚繼光成法,束伍練技,編爲湘勇,不久又購造兵船,編成水師,這是“湘軍”漸漸成形的開始。

當時清廷嫡系軍隊,有欽差大臣琦善所統直隸河南黑龍江馬步各兵,由河南信陽,馳扺揚州,稱江北大營。向榮由廣西追太平軍,至江寧屯孝陵嵩,號爲江南大營。兩軍合計四百餘营,外面看來,聲勢何嘗不大?清廷亦正因此表面聲勢之大,而不願重用曾氏。雖國藩治軍七八年,轉戰於兩湖江西安徽等處,皆以兵部侍郎資格,與地方大吏有主客之勢,從打了好幾次勝仗,亦未見以實權相予。自江北大營江南大營先後为太平軍所夷,兩江總叔何桂清遁走,江蘇巡撫徐有容浙江巡撫羅遒殿俱死於難,眼見江南大局,土崩瓦解,這才着了慌,於咸豐十年六月詔受曾國藩爲兩江總督,並命爲欽差大臣,督辦江南軍務。於是事權歸一,國藩乃蔗左宗棠專任浙事,李鴻章專任蘇事,曾國荃圍攻安慶,胡林翼撫湖北,沈保楨撫江西,晏端書謀餉粤東大家皆聲氣相通,呼應靈便而卒奏戰定之大功。

凡事都不會太簡單的,何况這綿延十五年,縱横十六省而又以民族革命相號召的太平天國,就輕輕被一群文弱書生把他消滅,這豈是平常之事?今日社會不安,人心怨亂,自不下於彼時,要想戰平大亂,自以曾氏那樣人爲相宜,然而其人與骨,皆已朽矣,其何可得?而其精神規模,則招招尚在人間,可效可師,則曾氏又非絶對不可求得。在當時戰亂區域之内,曾氏幾乎總攬軍事政治財政之大權,且處於滿洲朝廷疑忌之下,若非曾氏那種堅苦卓絶,不愛錢,不怕死的精神;與其偉大的胸懷器量;及其知人處事之明,提羅英才之大公無私;又安得奏此大功?當湘軍初起之時,一般滿洲將吏,及緑營諸人,輒多方藐視嫉妒,而長沙官兵乃尤甚:士兵則對湘勇私門,軍官則處處掣肘,當時塔齊布幫同國藩治軍,一般滿人猶駡他詔媚。有一次塔齊布所教練的反州鄉勇,與永順官居兵私門,後來湖南提督把這些亂兵,一一綑送國藩,聽其處置,孰知尚未议處,而永順營兵已大隊衛入曾營,國藩部屬頗主張把這件事報告朝廷,國藩説:“大亂未平,何忍私鬧意見,我們避之好了。”乃即日移住衡州,當時他給王鑫的信中有一段,萬可見他當時處境之難。他説:“近世之兵,孱弱极矣,而偏善妒功忌能,懦於御賊,而勇於擾民,仁心以媚殺已之賊,而狠心以仇勝已之兵勇。其仇勇也,更甚於仇兵。近者兵丁殺害壯勇之案,層見迭出,且無論其公相仇勇,欲求其成功,其可得耶?”在此困苦艱難之境,他惟憑那付堅苦卓絶的精神,埋頭做去,期侍最後的成功。他曾説:“古來名將帥,亦多出於文弱書生,功之成與否,雖不敢預爲,要之清潔自矢,則衆不敢侮,嚴明馭下則兵不敢玩,此則有志之士,可以勉力爲之,立竿見影者也。聖賢豪杰,豈有種子?大半皆珠積寸果漸作而漸近,漸似而漸成耳。”這是他勉勵部下之词,亦即其自勉之詞。他本人打仗不算高明,幾次都是吃敗仗,然而他那不怕死的精神,確昭昭如日月之明。守祁門時,懸劍帳外以自矢曰:“去此一步無死所!”晚年辦天津教案時,與其二子書有云:“餘自咸豐三年募勇以來,即自誓效命疆場,今年老病軀,危難之際,斷不肯吝於一死,以自負其初心。”他數十年如一日的,置死生於度外,這是他成功的最大因素。

雖有堅苦卓絶,不愛錢,不怕死的精神,設無偉大的胸懷與器量,則將不能容物,仍是不够戡此大難的。他嘗説:“古人患難尤處之際,正是德業長進之時,其功在於胸懷坦夷,其效在於身體健康。”在他日記中有一條説:“凡辦公事,須視爲己事,將來爲國爲民,亦宜處處視爲一身一冢之圖,方能親切。”他在湘昭忠詞記裏有云:“世之亂也,上下從於亡等之欲,姦僞相吞,變詐相函,自圖其安而予人以至危,畏難避害,曾不肯捐絲毫之力,以拯天下,得忠誠者起而矯之,克己而愛人,去僞而崇拙,躬履諸艱而不責人以同患,浩然捐生,如遠游之還鄉,而無所顧悸,由是衆人效其所爲,亦皆以苟活爲羞,以避事爲恥。”凡此都見得它的胸懷,是天下一家,四海人人,一夫不,時予之辜的氣象。有了這样胸懷,自然器量不會狹隘,因爲他目標大,志趣高,如長江大河,奔赴千萬裏,小木小石,自不足爲其阻碣。在他日記中有兩段話足以表現他的器量:“古人辦事,掣肘之處,拂逆之端,蕊蕊有之,人人不免,慈其拂逆,而必欲順衆,設法以誅鋤异已者,權臣之行徑也;聽其拂逆而動心忍性,委曲求全,且以無敵國外患恒亡爲慮者,聖賢之用心也。吾正可借人之拂迎,以磨礪我之德性,其庶幾乎?”又云“五更醒,展轉不能成寐,蓋寸心爲金陵寗國之賊尤悸者,十之七八,而因僚屬不知順恩怨憤懣者,亦十之二三;實則大亂之時,餘所遇之僚屬,尚不十分傲慢無禮,而鄙懷忿書若此,甚矣餘之隘也!”此處見到他容納之量,與痛白刻責之深。我們居今日,看他所成就的事業,及當時所收羅之人才,已很足以表現他器量的宏偉,然而他還如此動心忍性,委曲求全,日夜自責,惟恐失於狹隘而不能容物,這便是上面所説的,他目標大,志趣高,以聖賢之用心自期,所以他能有那麽大的成就,而非他人所易及者。

再談他知人曉事的本領,更是使人傾心向慕。他曾説:“居高位以知人曉事二者爲職,知人誠不易學,曉事則可以閲歷黾勉得之。曉事則無論同己异己,均可徐徐開悟,以冀和衷;不曉事則挾私固謬,秉公亦謬,小人固謬,君子亦謬,鄉願固謬,狂狷亦謬。重以不知人,則終古相背而馳,决非和協之故。故恒言皆以分别君子小人爲要,而鄙論則謂天下無一成不變之君子,亦無一成不變之小人:今日能知人曉事,則寫君子,明日不知人,不曉事,則爲小人。”他所謂曉事,就是一件事的内容,甘苦,及其所當然,所以然之理。這件事雖然亦非易易,但如歷事既久,經驗漸增,即是曉事之途徑。至於知人,必須自己學問涵養識見才能,至少有一項足以超過對方的人,始足以知之。所以這件事不是容易學的。綜合知人曉事這兩件事,可歸納成一個“識”字,他曾説:凡辦大事,以識爲主,以才爲輔。我以爲知人曉事,就是識字的注脚,辦事尤其是辦大事的人,若無知人曉事之識,則人之短長,事之是非,都冥然不明於心,處理自一無是處,從一秉至公,然事理不明,終不免於謬誤。這兩件事,可算是曾氏生平的特長。尤其知人一項他簡直神手其技,一見之下。可以察識終身,不知者以爲他是精於相術,實則是他學問涵養才識閲歷,有過人處,故一經察識,無從隱蔽,他生平得力於此者至夥。兹録薛福成一段話如左:

“曾國藩知人之監,超軼古今,或邂逅於風塵之中,一見以爲偉器,或物色於形迹之表,確然許爲异才,不日持議,常謂天下至大,事變至股,决非一手一足之所能維持,故其振拔幽滯,宏奬人才,尤屬不遺餘力。嘗闻江忠源未遠時,以公車人都謁見,款語移时,曾國藩目送之曰此人必立名於天下,然當以節烈稱。後乃專疏保蔗,以應求賢之詔;胡林翼以臬司統兵隸曾國藩部下,即奏稱才勝己十倍,二人皆不次擢用,卓著忠勤,曾國藩經營事事,卒賴其助。其在籍辦團之始,若塔齊布,羅澤南,李績賓,李续宜,王鑫,楊岳斌,彭玉麟,或聘自諸塵,或拔自隴畝,或拔自營伍,均以至誠相與,俾各盡所長,内而幕僚,外而臺局,均極一時之願,其餘部下將士,或立功既久,而浸至大願,或以血戰成名,臨敌死綏者,尤未易以悉數,最後遣劉松山一軍入關,曾國藩拔之列將之中,謂可獨當一面,卒能揚威秦隴,功勳卓然。”

這一假是薛氏在他部下,目覩之事,故所記至爲真實,我説他所以能如此者,仍是靠他那一顆大公無我之心,與那誠篤寬宏的態度,他認爲取天下之人才,克天下之大難,這是最坦夷之事,無所用其傾軋,嫉妬;而他自己,也只是一心要削平大難,故只是獻身國家,以盡其天職,一切權利,勢位,功名之見,在他腦筋中可算無有。他只覺當時太平天國之亂。不是清朝政權問題,而是中國數千年來文化存亡的問題,所以他要竭死力以殲滅對方,爲的是要保存數千年來之文化。他目光注視在這一方面,故其一切行動都較别人來得深刻,來得偉大。而其捉擢人才,與其奬勵培育之方,會自然而然的收效宏大。大扺人才,全靠在上者如何運用,運用得宜,則隨處皆是人才,道光卅年,國藩應詔陳言疏有雲:“人才循循規矩準繩之中,無敢才智自雄,鋒芒自逞者。……京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退縮,曰瑣屑;外官之辦事通病有二:曰數衍,曰顢預,……有此四者習俗相沿,但求苟安無過,不求振作有爲,將來一有艱鉅,國家必有乏才之患。”這證明在湘軍未出以前,國家所謂人才者如是而已。曾氏出來則主張“十室之邑,有好義之士,其智足以移十人者,必能拔十人中之尤者而材之,其智足以移百人者,必能拔百人中之尤者而材之。”得十百人中之尤者,予以適當機會,磨練其才能,這是他擺用人才之惟一辦法。他説:“天下無現成之人才,亦無生成之卓識,大扺由勉强磨練而出耳。”又云:“人才非困厄則不能激,非危心深慮則不能達,無鎜根錯節則利器莫由顯著。”現在更取薛福成的一叚話,以見他培養人才之至意。

“曾國藩謂人才以培養而出,器識以磨練而成;故其取人,凡於兵事餉事吏事文事,有一長者,無不優加奬借,量才録用。將吏來謁,無不立時接見,殷動訓誨,或有難辦之事,難言之隱,鮮不博訪問咨,代爲籌劃,别後馳書告誡,有師弟督課之風,有父兄期望之意,非常之士,自好之徒,皆樂爲之用,雖桀傲貪詐若李世賢,程國瑞之流,苟有一節可用,必給以函牍,殷勤諷勸,奬其長而指其過,勸令痛改前非,不肯遽爾棄絶,此又其憐才之盛意,與造就之微,相因而出者也。”

他始終以天下之心作育人才,故所成之才,皆天下之才;他從未想到造成一個系統,甚至一個私人的人才,也許他知道以系統私人之心造就人才,則所謂人才者,羽翼既成,亦將自造其系統,以自樹門户,而天下之患,無已時矣。這可説是千古造就人才之準則。然而他究竟以一人之力,或同輩少數人之力,對僅有之部屬,作殷勤訓誨,收效猶不甚廣,故其與彭麗生書就痛恨道:“無兵不足深愛,無餉不足痛哭:獨舉目斯世,求一攘利不先,赴義恐後,忠憤耿耿者,不可亟得。或僅得之,而又屈居卑下,往往抑鬱不伸,以挫,以去,以死:而貪婺畏縮者,竟驤首而上腾,而富貴,而名譽,而老健不死,此其可爲浩嘆者也。”因是之故,雖曾氏一輩人。勉將大亂戰平、而全國疮痍,無從平復,一遇外患,猶不免分崩離析,幾成瓜分之禍,則終由滿人嫉忌漢人之所致和,滿人至亡國而不悟,亦可哀已。雖當天下大亂之頃,朝廷滿漢大臣,图傾軋國藩者殊不一而足,其中以翁心存祁雋藻兩大學士爲最厲害,雋藻至謂國藩以匹夫,居鄉里,一呼而從者萬餘人,恐非國家之福,而咸豐之心,不爲動,始終任用不衰,雖亦可説滿廷此時實無可奈何,不得不重用漢人,然其智量,亦有足多者!

如上所述,曾國藩之所以成爲曾國藩者,自有其顛撲不破之條件,而用曾國藩者,亦必具有相當之智量。今日未嘗無磨練成曾國藩之機會,患在不善利用機會以自磨練:我們亦可以説,今日亦未嘗無曾國藩這類人才,患在無此智童之人去認識與容納他。此所以有“豈今日竟無一曾國藩”之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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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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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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