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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学术思想提要
作者:蔡尚息
【摘要】譚嗣同的勇於實踐而富有大無畏的精神,不但爲清末“變法派”中的第一人,而在古來思想家中實也不易多見。據袁世凱戊戌日記,嗣同親對世凱説:“但要公以二事:誅榮某,圍頤和園耳。如不許我,即死在公前,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亦在公手。”
  一 譚嗣同的犧牲精神

譚嗣同的勇於實踐而富有大無畏的精神,不但爲清末“變法派”中的第一人,而在古來思想家中實也不易多見。據袁世凱戊戌日記,嗣同親對世凱説:“但要公以二事:誅榮某,圍頤和園耳。如不許我,即死在公前,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亦在公手。”“自古非流血不能變法,必須將一群老朽全行殺去,始可辦事”。而老姦巨滑的世凱,却自道:“予聞之,魂飛天外!”“予見其氣燄兇狠,類似瘋狂”!“腰間衣襟高起,似有兇器,予知其必不空回”。“予因其志在殺人作亂,無可再説,……請其去”。結果政變失敗,嗣同被殺,樑任公所作的“譚嗣同傳”説他:“就義之日,觀者萬人,君慷慨就義,神氣不少變。時軍機大臣剛毅監斬,君呼剛前曰:予有一言!剛去不聽,乃從容就戮。……初君之未被逮也,有日本志士數輩,勸其東游,君不聽,再四强之,君曰:“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吾中國數千年來,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卒不去,故及於難,其視死如歸也如此”!而嗣同的書簡中還説:“平日所互相勸勉者爲殺身滅族四字”。他真是言行合一,説得到,做得到!和“變法派”死不對頭的章炳麟,對於嗣同,也不得不表示欽佩的説:“戊戌變法,惟譚嗣同、楊深秀爲卓厲敢死”!嗣同不但富於犧牲精神;而其私生活,也非一般文人學士所可及,如樑氏説:“君平生一無嗜好,持躬嚴整”。(譚嗣同傳)嗣同以富貴子弟,而獨長於個人與社會的實踐,比之一般農民無産者,尤覺難能可貴!

他的所以有這種偉大的實踐精神,第一、是由於少時的遭遇。如樑任公説:“嗣同幼喪母,爲父妾所虐,備極孤孽苦,故操心危,慮患深,而德慧術智日增長焉”。(同前引)嗣同也自道:“吾自少至壯,徧遭綱倫之厄,涵泳其苦,殆非生人所能任受,瀕死累矣,而卒不死,由是益經輕其生命,以爲塊然軀殻,除利人之外,復何足惜”?(仁學自序)第二、是由於墨學,如他在仁學裏明説:“墨有兩派:一曰‘任俠’,吾所謂‘仁’也;……一曰‘格致’,吾所謂‘學’也。……吾……私懷墨子摩頂放踵之志”!“爲任俠亦足以仲民氣,倡勇敢之風”。其立志的犧牲,與實行的勇敢,墨子之後,一人而已!第三、是由於性格:他自説:“嗣同之紛憂,殆坐欲新而卒不能新,其故由性急而不樂小成,不樂小成,是其所長;性急、是其所短。性急則欲速,欲速則躐等,欲躐等則終無所得,不得已而又顧之他;又無所得,則又他顧,且失且徙,益徙益失。此其弊在不循其序,所以自紛自擾而無底止也”!(報貝元徵書)在我看來,他的偉大的實踐精神,頗多得力於其性急,性急乃其所長,而“非其所短”。又説:“方嗣同七歲時,先夫人挈伯兄南歸就婚,置嗣同京師,戒令毋思念。嗣同堅守是言,拜送車前,目泪盈眶,强抑不令出,人問終不言;然實内念致疾,日羸瘠。踰年,先夫人返,垂察情狀,又堅不自承,先夫人顧左右笑曰:‘此子倔强能自立,吾死無慮矣’”!(先妣徐夫人逸事狀)這是多么倔强的意志!又説:“先仲兄之去上海,嗣同亦西出塞,爲别於漢口,同舟涉江,風大作,凍雨横飛,浪高於舟數尺,時時躍入舟,衣履皆濡,舟人失色,兄弟相視而笑,嗣同遂口占二詩。……見者詫爲异人”。(筆識)“往客河西,嘗於隆冬朔雪,挾一騎兵,問道疾駛,凡七晝夜,行千六百裏。崖谷深阻,都無人迹,載饑載渴,斧冰作糜。比遠,髀肉狼借,濡染裈襠。此同輩所目駭神戰;而嗣同殊不覺”!(與沈小沂書一)這是多么勇敢的精神!

二 譚嗣同的激烈思想

關於嗣同的思想,可分兩方面來説:

(1)譚嗣同是清末思想界的先鋒

第一、仁學思想的成熟,實在康有爲大同書之前。

康有爲的大同書成題詞,雖自謂:“吾年二十七,當光緒甲申,法兵震羊城,吾避兵居西樵山北,……感國難,哀民生,著大同書”。但在實際上,不要説大同書,連大同書前身的“人類公理,也是始著於光緒乙酉年。(詳見張氏南海康先生傳)樑任公按語也説:“彼時尚未成書也,至辛丑、壬寅之間,先生避地印度時,始著成之”。譚嗣同的“仁學”成於光緒丙申,比康有爲的大同書完成於光緒壬寅要早六年。所以清末思想最早成熟的,是譚嗣同,而不是康有爲。又據兩廣總督譚鍾麟奏:康黨曾謀推嗣同爲“伯裏□”之選,此點很可令人想見嗣同在康黨中的地位。而嗣同死後,康有爲作六哀詩,也很贊美他道:“復生奇男子,神劍吐光瑩。長虹互白日,紫瀾卷蒼溟。……大哉仁學書,勃窣天爲驚。金翅未大鵬,溟海掣長鯨。巨力擎燭龍,雷霆吼大聲。吾道有譚生,大地放光明”。

第二、仁學的革命言論,遠在同盟會光復會之前。

仁學下篇,多談政治,其篇首論國家起原龢民治主義,雖然連慮騷民約論之名也未夢見,而理想却多和它暗合。“其鼓吹排滿革命也,詞鋒鋭不可當”。“此等言論,著諸竹帛,距後此同盟會、光復會等之起,蓋十五六年矣”。(樑任公清代學術概論)而當時同盟会光復會的前進學人如蔡元培,尤佩服嗣同。(蔡孑民先生言行録、五十年來中國之哲學)

(2)譚嗣同是清末思想界的炸彈

嗣同在仁學自序説:“予將哀號流涕,强聒不舍,以速其冲决網羅,留作券劑耶!網羅重重,輿虚空而無極,初當冲决利禄之網羅,次冲决俗學,若考據、若詞章之網羅,次冲决全球群學之網羅,次冲决君主之網羅,次冲决倫常之網羅,次冲决天之網羅,終將佛法之網羅,然其能冲决,亦自無網羅,真無網羅,乃可言冲决。……”樑任公既把嗣同的“冲决網羅”比之英奈端的倡“打破偶像”,又因其遇害時,僅三十三歲,而説:“僅留此區區一捲,吐萬丈光芒,一瞥而逝,而掃盪廓清之力莫與京焉,吾故比諸彗星。”(清代學術概論)吾以爲:嗣同既然要冲决一切網羅,既然掃盪廓清之力莫與之京,那麽與其比之“彗星”,實不如比之“炸彈”較爲切合。“清末思想界的炸彈”,只有嗣同可以當之而無愧!

樑氏又説:“甲午喪師,舉國震動,年少氣盛之士,疾首扼腕言‘維新變法’,而畺吏若李鴻章、張之洞輩,亦稍稍和之,而其流行語,則有所謂‘中學爲體,西學爲用’者;張之洞最樂道之,而舉國以爲至言。蓋當時之人,絶不承認歐美人除能製造、能測量、能駕駛、能操練之外,更有其他學問。……康有爲、樑啓超、譚嗣同輩,即生育於此種‘學問饑荒’之環境中,冥思枯索,欲以精成一種‘不中不西,即中即西’之新學派,而已爲時代所不容”。(同前引)這話也未盡合事實,自張之洞到孫中山先生在民國時代的講三民主義,對於中西文化的態度,在大體上,都是相同的。如三民主義的一面主張恢復固有的道德,便有點似“中學爲體”;一面主張迎頭趕上西洋的科學,便有點似“西學爲用”;而其另一方面對於政治哲學、民權主義,則不論中西二者都各有所取,便似“不中不西,即中即西”。而康樑諸氏雖主張“維新變法”,但終嫌不澈底。只有譚嗣同一人,連所謂固有道德如儒家的忠、孝、廉、節、男女防淫以至老子的儉、静諸德,無一不加以反對,且認西洋,不但科學宗教方面優於中國,連倫理風俗方面也遠在中國之上。如説:“我國……動輒詆西人無倫常,此大不可。夫無倫常矣,安得有國?使無倫常而猶能至今日之治平强盛,則治國者又何必要倫常乎?惟其萬不能少,是以西人最講究倫常,且更精而更質。即如民主君民共主,豈非倫常中之大公者乎?又如西人招民兵,有獨子留養之例,又最重居喪之禮,豈得謂其無父子乎?西人自命爲一夫一妻,世界絶無置妾之事,豈非夫婦一倫之至正者乎”?(第五次講義)“嘗笑儒生妄意尊聖人,秘其道爲中國新獨有,外此皆不容窺吾之藩籬,一若聖人之道,僅足行於中國者。尊聖人乎?小聖人也!”(報貝元徵書)又認科學機器,只是洋務之技葉,而其根本則在法度政令,如報貝元徵書説:足下所謂洋務,第就所見之輪船已耳。電綫已耳、火車已耳、槍砲水雷、及織布、煉鐵諸機器已耳;於其法度政令之美備,曾未夢見。固宜足下之云爾。凡此此後洋務之技葉,非其根本;執枝葉而責根本之成效,何爲不絶無哉”?其贊美西洋政治,真是到了無以復加,如説:“而有所謂民主者,尤爲大公至正,彬彬唐虞揖讓之風”“歐洲百裏之國甚多,如瑞士國國勢甚盛,衆國公司保護,永爲兵戈不到之國!享太平之福六百年矣,三代之盛,何以加此”?(同上)“西人之治之盛,幾軼三代而上之”。(延年會序)甚至説:“因有見於大化之所趨,風氣之所積,非守文因舊所能挽回,而必變法始能復古。不恤首發大難,畫此盡變西法之策”。(報貝元徵書)“中國今日之人心風俗政治制度,無一可比數於夷狄,何嘗有一毫所謂‘夏’者!即求列於‘夷狄’,猶不可得,乃云‘變法’乎?而猶妄援‘攘夷’之説,妄援‘距楊墨’之説,妄援‘用夏變夷’之説,……爲死已至眉睫,猶曰:我初無病,凡謂我病而進藥者,皆异端也。大愚不靈,豈復有加於此者耶”?(嗣同書簡)這是很顯明的要使中從西,用夷變夏了!他如嗣同在湖南所辦各種新事業,亦足爲醉心西化之佐证,如樑任公説:“君獨留長沙,與群志士辦新政,於是湖南倡辦之事,若内河小輪船也,商辦礦務也,湘粤鐵路也,時務學堂也,武備學堂也,保衛局也,南學會也,皆君所倡論擘畫者,而以南學會最爲盛業。設會之意,將合南部諸省志士聯爲一氣,相與講愛國之理,求救亡之法,而先從湖南一省辦起,蓋實兼學會與地方議會之規模焉。地方有事,公議而行,此議會之意也,每七日大集衆而講學,演説萬國大勢,及政學原理,此學會之意也。於時君實爲學長,任演説之事,每會集者千數百人,君慷慨論天下事,聞者無不感動,故湖南全省風氣大開,君之功居多”。(譚嗣同傳)由此看來,嗣同在清末思想界中,實不失爲“全盤西化”,即全盤的西洋資本主義、民主主義化者;而非如樑氏所説“中學爲體,西學爲用”“不中不西,即中即西”者。至於他的尊宗孔教,却出於假託,止有形式,很像以中瓶裝西酒,掛狗頭賣羊肉,(不止“掛羊頭賣狗肉”)名爲孔子信徒,實是孔子敵人。

現在試就嗣同的思想,約略指出得失,表示我們不敢忘記其在啓蒙運動中有很大的價值;同時也决不是他的盲目崇拜者!

第一、偏重哲學方面來説:如力倡尚新反古,“天理”在“人欲”中,“道”在“器”中,要防淫莫如公開研究淫學(性教育),凡人皆朋友,五倫皆朋友,父子夫婦平等,中外上下男女人我的四通,論老子主静的禍害,名教的禍害,河圖、經緯、卦氣、地輿、星命、卜相、占驗諸神怪之屬,同爲虚妄……等類,都是優點。如主張唯心,自觀腦氣,思想在腦心交相爲用,小孩愚人無夢,貴知不貴行……等類,都是缺點。

此外還有似缺點,而實仍屬優點者,如樑任公批評嗣同的言論道:“彼欲申其‘惡由名起’説,乃有極詭僻之論曰:‘惡莫大淫殺,……男女搆精名淫,此淫名也。淫名亦生民以來沿習既久,名之不改,習謂爲惡。向使生民之始,即相習以淫爲朝聘宴饗之鉅典,行諸朝廟,行諸都市,行諸稠人廣衆,如中國之長揖拜跪,西國之抱腰接吻,則孰知爲惡者?……”此等論調,近於詭辯矣”!(清代學術概論)而章炳麟更痛斥他道:“近人説尤謬者,以爲交會無關廉耻,若生支出於面頰,則與銜吻等耳。不知根器所依,心念即緣之而起,不得假遷移之想。若如彼説,胡不曰使榖道與口同處,則便穢亦不知其臭乎”?(五無論)其實嗣同之説,尚可成立:例如中國人以男女授受不親爲“禮”;西洋人以男女抱腰接吻爲“禮”。原始人以雜交爲合理;封建派以貞節爲合理。漢族以父子兄弟亂倫爲大惡,匈奴以父死納庶母,兄死納寡嫂爲合理。甚至如在馬金珊瑚島上的少女,常在湖裏裸體洗澡,而很歡迎外國人來欣賞她們。在中太平洋的群島上,女子僅穿着稀薄的草裙,如穿起褲子,也必把它剪去兩個大洞,把文明國人認爲要掩蔽的兩塊地方顯露出來。這都是各自以其習慣爲道德的。以勇敢的樑、章睹氏,還覺得嗣同這種言論的太過,可見嗣同的這種言論,比樑章諸氏還要勇敢了!

第二、偏重政治方面來説:如力倡變法革命,革命優於保守。在變法不在正心;如要正心也要正在上位之人之心。不治即當速使其亂。贊成會匪。認誅君主無所謂叛逆。反對滿人的奴役漢族,湘軍的以中國人而殺中國人。例如湘軍之入南京,荼毒尤深,當譚氏於光緒廿二年扺金陵,雖事隔數十年仍然“滿地荒寒氣象”,故譚氏曾有追記南京人言湘軍的殘酷:“發匪據城時,並未焚殺,百姓安堵如故。……不料湘軍一破城,見人即殺,見屋即燒,子女玉帛,掃數入於湘軍,而金陵遂永窮矣。”(見書簡)主張無國。實行民主、改革語文、以求地球合一。(而中國尚形義的文字也不如西洋尚諧声的文字)……等類,都是優點。如主張厚報帝國主義,謂弱小民族與列强通商,便是均財,即利於弱小民族。希望各國代爲實現民主政治。出賣國士以供“變法”用費。變法自衣冠始。學會議院悉由紳士主持……等類,都是缺點。

第三、偏重社會方面來説:如提倡大同之治,無家庭……等類,都是優點。如認娼妓無衛禁止,社會制度可隨道德名詞而轉移……等類,都是缺點。

第四、偏重經濟方面來説:如主張在均平(但不是社會主義)與開源,而不在節儉。要用機器生産,不以農國爲然……等類,都是優點。如認資産者有博施濟衆之功,等於主張爲富即仁。提出一種玄學的人口論與優生學,要使將來的人類没有肉體、無需食用……等類,都是非常幼稚可笑的。

第五、偏重宗教方面來説:除了反對神仙、與主張最後能够無教二者以外,全是荒謬絶倫的,如:認萬物都有靈魂,宗教能包括政治教育,以孔子儒家爲宗教,孔教包括先秦各家,甚至是包括中西各種學術(此點見第二次講義),佛能治日球星球地球,以及劫運劫象……等説。

第六、偏重考據方面來説:如硬認精博周至的西法,往往合乎周禮,孔子反對好古,大同説真出於孔教,且將孔子之罪移給後儒、君主,而以孔教的路德自期,認教主皆主平等,儒佛相合。提出儒佛耶的新三教合一論。謂西學皆源於佛學,佛教反對習静……等類,竟無一是處。(以上詳見仁學、治事篇、筆記、講義、文集、書簡各部分)

嗣同有一大缺點,便是在思想上,往往自相矛盾:例如關於帝國主義的問題:他有時主張厚報帝國主義者,通商有利於弱小民族,是互仁是均財;但有時却也反對帝國主義(見治事篇、湘粤),明認西人以商戰而滅人之國。(報貝元徵書)關於程朱理學的問題:他有時以爲宋儒與孔孟不同,而大排斥宋儒,有時又一並加以贊美,如説:“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以積衡陽王子之緒脈,使孔、孟、程、朱之傳,不墜於地,惟夫子、劉夫子、涂夫子自當任之”。(見同上)關於滿清的問題:有時極力反滿,以滿清視我爲“儻來之物”(見書簡)而最後却力圖報答其聖主光緒。關於復古的問題:有時極力反古尚新;有時以爲變法即復古。關於虚妄的問題:一面極力反對,如説:算學“中國往往以虚妄亂之,故談算者必推本河圖洛書,爲加减乘除之所出。……夫河洛誠不解是何物,要與太極圖、先天圖、經緯、五行、爻辰、卦氣、納甲、納音、鳳角、壬遁、堪輿、星命、卜相、占驗諸神怪之屬,同爲虚妄而已矣。必如西人將種虚妄一掃而空,方能臻於精實”。(見同上)而另一方面却大倡宗教、靈魂、劫運、劫象。……像這一類,實在非常矛盾,尤其是對於“虚妄的”問題,幾乎可以叫做清末的王充:王充一面主張地圓、地動、地發、無天、無雷、無鬼、無仙、無日、無卜……諸説,自謂論衡一書在“疾虚妄”,確是非常合乎科學的;而另一方面却反而提出有怪、遭命、骨相、瑞應……諸説,仍是玄學的。這麽一來,不論王充和譚嗣同,就同樣的不免减少其價值了!

至於章炳麟對嗣同思想的評價,是:“至如譚氏仁學之説,拉雜失倫,有同夢寐,則非所敢聞矣!”(人無我論附言)據我看來,這實在未免過於自是非人,一概以論。如用客觀的態度來把這兩人的思想作大體的比較一下:就是分配、政制、宗教、邏輯方面的思想,嗣同自不如炳麟的進步;而生産、倫理方面的思想,炳麟也不如嗣同的澈底。换一方面來説:炳麟雖頗能看出資本主義社會的短處,但又頗傾向封建文化;嗣同雖最能看出封建社會的短處,但又最傾向資本主義文化。這便是二人各有短長之處。

三 譚嗣同的新舊文學

譚嗣同的文學,包括散文、駢文、詩、詞等,而他的詩和駢文,尤值得略爲介紹:

(1)詩

第一、舊詩方面他自説:“嗣同於韵語,初亦從長吉、飛卿入手,轉而太白,又轉而昌黎,又轉而六朝。近又欲從事玉谿,特苦不能豐腴”。(報劉淞芙書)他又説:陶淵明的詩“中正和平”、“涵養深純”。於近代、則認魏源、龔自珍、王闿運等“始是才”。

第二、新詩方面:當時所謂“新詩”,只是用新名詞、新典故,如樑任公飲冰室詩話所説:“當時所謂‘新詩’者,頗喜挦撦新名詞,以自表异。丙申乙酉間,吾黨數子,皆好作此體。提倡之者,爲夏穗卿(曾佑),而復生(譚嗣同)亦綦嗜之……其金陵聽説法云:‘綱倫慘以喀私德(Caste),法令盛於巴力門(Parliament)。……’”而曾佑嗣同贈任公詩,皆用新約語。這種用新名詞的詩,現在看來,雖仍爲舊詩;但在當時,却一種解放運動,革命運動。此外他對於被古來文人所瞧不起的宋朝白話詩,也相當贊成,如説:“擊壞集之俚率,要未可全非”。

(2)駢文

章炳麟自己作文,獨喜魏晋,而不以嗣同的習儷語爲然,如説:“昨聞上海有人定近世文人筆語爲五十家,以僕紆厠其列,……定文者以僕與譚復生、黄公度耦,二子志行顧亦有可觀者;然學術既疏,其文辭又少檢格。復生氣體駿利,以少習儷語,不能遠師晋宋,憙用雕琢,掠而失與二子比肩也”。(與鄧寶書)殊不知嗣同也曾大喜魏晋文:“上溯秦漢,下循六朝”。其長處正在儷語,他自道:“昔侯方域少喜駢文,壯而悔之,以名其室。嗣同亦既壯,所悔乃在此不在彼。竊意侯氏之駢文,特僞體,非然,正爾不容悔也。所謂駢文,非四六排偶之謂,體例氣息之謂也。……”(三十自紀)樑任公評其駢文説:“清人頗自誇其駢文,其實極工者僅一汪中,次則龔自珍、譚嗣同,其最著名之胡天游、邵齊燾、洪亮吉輩,已堆垛柔曼無生氣,餘子更不足道”。(清代學術概論)樑氏不以自己的長於散文而斥嗣同的爲駢文,自較章氏爲客觀。

四 譚嗣同現存著作

嗣同的遺著,最重要的,不出下列各書:(一)戊戌六君子遺集,有張元濟先生序,係商務印書館出版。(二)譚瀏陽全集附續編,係陳乃干先生校訂,文明書局出版。後來又由群學社出版,改名譚嗣同集。(三)譚嗣同書簡,歐陽予倩先生編,抗戰期中出版,所收全是他家藏嗣同上其祖父書。(四)譚復生唐佛鏖先生墨迹,原稿即歐陽予倩先生書簡序文所謂“爲唐有壬所得”者是。係上海宜和印社所影印,有唐有壬等題跋,原稿没落入汪逆精衛之手,今則不知奚向何所!其中只有長書一篇,作自光緒廿一年,書中記自京迄寧,北游凡五個月的觀感,即譚氏所謂“北游訪學記”也。推其時日,今列爲書簡第廿二篇。堪爲上述書簡補遺。(五)湘報類纂,係中華編譯印書館鑄板,其中有嗣同講義四篇,爲上列各書所未收入。這是嗣同遺著的所在。

最近輯印之譚嗣同全集係以戊戌六君子遺集爲主,而把其餘各書中不重復的詩文當作“補遺”,列爲近代中國學術思想叢書之一;内分:(一)專著,包括:(1)仁學二卷,(2)壯飛樓治事十篇,(3)菊影廬筆識兩篇。(二)文集,包括:(1)寥天一閣文二卷,(2)遠遺堂集外文初編續編各一捲,(3)文集補遺,附聯,(4)書簡,(5)講義。(三)詩集,包括:(1)莽蒼蒼齋詩三卷,附詞,(2)詩集補遺附義詩。(四)附録。這是譚嗣同全集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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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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