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革命仁學思想
(一)鼓吹民主革命
先生曰:“君末也,民本也;天下無有因末而累及本者,亦豈可國君而累及民哉?天下爲君主囊槖中之私産,不自今日始,囿數千年以來矣。然而知有遼,金,元,清之罪,浮於前此君主者乎。其士則秽壤也,其人則羶種也,其心則禽獸心也,其俗則毳俗也。一旦逞其兇殘淫殺之威,以攫取中原之子女玉帛,乃猶以爲未饜;錮其耳目,桎其手足,壓制其心思,絶其利源,窘其生計,塞蔽其智術。繁拜跪之儀,以挫其氣節,而士大夫之才窘矣。立著書之禁,以緘其口説,而文字之禍烈矣。古之暴君,以天下爲己之私産止矣!方命曰,此食毛踐土之分然也。夫果誰食誰之毛,誰踐誰之土?”
又曰:“朝鮮人曰:‘地球上不論何國,但讀宋明腐儒之書,而自爲禮義之邦者,即是人間地獄。’法人之改民主也,其言曰:‘誓殺盡天下君主,使流血滿地球,以泄萬民之恨!’吾華人慎毋言華盛頓拿破侖矣,志士仁人,求爲陳涉楊玄感以洪聖人之馳除,死無憾焉!若機無可乘,則莫若爲任俠(爲仁),亦足以伸民氣,倡勇敢之風!夫好帶劍行游,悲歌叱咤,挾其殺人報仇之氣俠,出而鼓動,乃變法之機也,儒者輕詆遊俠,便比之匪人,烏知困於君權專制之世,非此益無以自振拔。”
讀此二段,則知其鼓吹民主革命之理論,根據於君主專制,極端淫威之映,以任俠爲仁,而主張殺人報仇之氣俠,制於鼓動天下人民,以仁克不仁,變法而日新,是故彼之仁學爲革命仁學也。若君權日以尊,而貨棄於地,民權無由伸張;一旦民權興,以從容謀議,各遂其生,各均其利;當變私天下而爲公天下也。最可痛者,中國歷代學者大都屈解其仁愛,仍守中國之舊教,不聞一新理,不覩一新法!則二千年由三代之文化,降而今日之土番野蠻者;再二千年,將由今日土番野蠻,降而猿狖,而犬豕,而蛙蚌,而生理殄絶;惟餘荒荒大陸,若未始生人生物之沙漠而已!
夫彼以民主革命爲仁,鼓吹民衆起而推翻君主者,以洪楊之變爲例,則曰:“□國盪平洪楊,而有識之士,愈謂當日不若縱其大亂,或有人出而整頓政紀,中國猶可焕然一新,不至如今日之因循不振。蓋西國維新之政,無不從民變而起云。”由此,則先生之民主革命思想,其熱烈之高潮,何能不從之而鼓舞耶。
(二)三民主義思想
譚先生曰:“自儉之名立,然後君權日以尊,而貨棄於地,亦相因之勢然也。一旦勒去(推翻君主專制),民權興,得以從容謀議,各遂其生,各均其利,此與孟子“民貴君輕”及其均産觀念“不患寡而患不均”説相符,又與中山先生之三民主義思想,孔子大同學説相似也。其一所謂一且勒去君權而代以民權之主張,與民族革命之推翻君主專制,打倒國際被壓迫民族間一切不平等成爲平等,造成一切民族平等的大同世界之思想陰符暗合。彼所謂民權興,得以從容謀議者,使人民之自由思想,從箝制中解放出來,以得人民在政治上之地位平等,打破專制時代之不平等也。
而觀其“各遂其生,各均其利。”“貨棄於地。”“人巧奮,地力盡,”等語所提倡出而主張之生産□加,不且與“平均地權,節制資本”近似,且益與民生主義所講之增加生産,改良機器之政見更相吻合。故曰:“國貧由於不得惜時之道;不得惜時之道,由於無機器。然則機器興而物價貴,斯乃治平之一效矣。”
夫治平至於人人皆可奢,則人之性盡;物物皆可奢,則物之性亦盡。然治平至於人人可奢,物物可貴,即無所用其歆羡畔援,相與兩忘,而咸歸於淡泊。不惟奢無所眩耀,而奢亦儉,不待勉强而儉。豈必遏之塞之,積疲苦反極,反使人欲横流,一發不可止,終爲盗賊兇叛,攘奪纂弑之禍哉。故私天下者尚儉,其財偏以壅,壅故亂;公天下者尚奢,其財均以流,流故平。故公天下之財貨則平均分配於人民,私天下之財貨則爲决對少數人獨佔。前者爲平等,後者爲不平等;前者爲仁,後者爲不仁。仁則天下治,不仁則天下亂。此所謂仁者,實三民主義革命成功後之大同思想也。故吾謂其仁學,有三民主義之理論者,持平之斷語矣。
(三)大同世界
欲求大同世界之實质,當有大同之思想。先生曰:“佛自爲世外出家之人,於世間無所避就,故得畢伸其大同之説於世而爲元統也。夫大同之治,不獨父其父,不獨子其了,父子且無,更何有於君臣。鑒凡獨夫民賊所爲一相箝制束縛之名,皆無得而加諸。”
又曰:“無所謂國,如一國;無所謂家,如一家;無所謂身,如一身。……春秋之義,天下一家,有分土,無分民。同生地球上,本無所謂國,誰復能此疆爾界,糜軀命以保國君之私産?只言乎一統之義,天地間不當有國也。”國既不當有也,則人民立於天地間,宜乎視萬國,皆其國;視萬民,同爲民;質言之,無國也,即大同世界也。然而持何以保此大同世界之太平?曰唯仁政。
然則,中國之謀自强,其責任在己而不在人,故慎毋爲復仇雪耻之説,以自亂其本圖也。夫地球之消也,以有天下而無國也。莊曰:“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治者,有國之義也;在宥者,無國之義也。曰“在宥”,蓋“自由”之轉音,旨哉言乎!人人能自由,是必爲無國之民;無國則殄域化,戰争息,猜忌絶,權謀棄,彼我亡,平等出。且雖有天下,若無天下也。君主廢,則貴賤平;公理明,則貧富均。千裏萬裏,一家一人。視其家,逆旅也;視其人,同胞也。父無所用其慈,子無所用其孝,兄弟忘其恭友,夫婦忘其倡隨;所謂百年一覺者,殆仿彿禮運大同之象焉。國治如此,則家始可言齊矣。
先生曰:“天下治也,則一切衆生,普遍成佛。不惟無教主,乃至無主;不惟無君主,乃至無民主。”夫既無君主,又無民主,乃大同世界矣。孔曰:“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孟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若天下有道而永爲大同世界,知孔子或不作春秋以易其君主專制之政治,其所以作春秋者,以懼也。然人類社會之進化,由於競争,競争則人類不平等,不平等即非大同,是故孔之“與易”者,乃變法以適人類諸要,使社會合理化也。又孟子之不得不辯,並非好辯,蓋見於當時仁政之不得施行於天下,而欲求仁的社會實現,故一再則曰:“子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然而全球者,一身一家之積也。近身者家,家非遠也;近家者鄰,鄰非遠也;近此鄰者彼鄰,彼鄰又非遠也;我以爲遠,在鄰視之乃其鄰也;此鄰以爲遠,在彼鄰視之,亦其鄰也;銜接爲鄰,鄰鄰不斷,推之以至無限,周則復始,斯全球之勢成矣。誠如斯,則仁的社會完成,人人而爲仁的思想,决無不仁之人,可謂大同世界也。
九、對譚先生仁學的批評
樑啓超謂先生三十二歲時,知府金陵者一年,閉户養心讀書,詳探“孔”“佛”之精奥,會通群哲之心法;成仁學一書。先生初極推崇耶氏“兼愛”之教,而不尊佛,不尊孔子;既而深窺易春秋之奥義,窮“大同,”“太平”之條理,體“干元統天”精意;繼又探“華嚴”“性海”之理,而悟世界無量,現身無量,無人無我,無去無往,無垢無净,舍救人外更無他事之理;探相宗識浪之理,而悟衆生根器無量,故説法無量,種種差别,與圓性無疑之理;自是益豁然貫通,能圖萬法爲一,能衍一法爲萬,無所掛疑,而任事之勇猛亦益加焉。故其學術宗旨,見於仁學一書。
樑論曰:“論其所學,自唐宋以後呫嗶小儒,徇其一孔之论。以謗佛毁法,固不足道,以爲佛法皆清净而已,寂滅而已;豈知大乘之法,悲智雙修,與孔子必仁且智之義,如兩爪之相印。惟智也,故知即世間即出世間,無所謂净土;即人即我,無所謂衆生。世界之外無净土,衆生之外無我;故惟有舍身以救衆生。佛説:“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孔子曰:“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故即智即仁焉。孔子治春秋,爲大同小康之制,千條萬緒,皆爲世界也,爲衆生也。……故孔子言不憂不懼,佛言大無畏,蓋即仁即智即勇焉。通乎此者,則遊行自在,可以出生,可以入死;可以仁,可以救衆生。”
次以康更生評判,見其六哀詩中曰:
“復生(譚先生十二歲時,死而更蘇,其父所賜字)奇男子,神劍吐光瑩;……則吾談春秋,三世志太平;其道終於仁,乃服孔教精;貫串中外學,開通治教程;大哉仁學書,勃窣大爲驚;吾道有譚生,大地放光明;變法興民權,新政百教興;湘楚多奇材,君實主其盟;大開南會學,千萬萃才英;……向以天下任,益爲救國楨;旅吾南海館,緯□夜晚不寧;……”
復次,再看許嘯天的批評:
“讀譚嗣同的仁學而大喜;喜的是他不獨能改善我個人和全中國人身體上的環境,並能改造我個人和全中國人思想上的環境。在我十一二歲的時候,政治上和社會上的黑闇齷齪,已達到極點;稍有思想的人,受這腐敗環境的激刺,便要不安。幸得這目光如電,胸襟如海的嗣同先生來登高一呼,揭穿了這種種社會黑闇制度的假面具而給吾人以思想上一劑補藥。而譚嗣同先生却被這黑闇制度所殺(斷頭死)!但是,思想和事實,總是出於一元的;譚先生雖死,而譚先生所主張所鼓吹的仁學,將來一定會實現的。”
由樑康許三君對於譚先生仁學之批評,具有深刻之認識,精確之判斷,此其偉大也。先生之思想,爲革命仁學思想,先生之成仁也,其目的在於救全世界之人;彼受專制黑闇之斷頭,而不見衆生之已全□入仁的社會,完成仁的思想,不亦悲乎,此吾所以三嘆而不見全世界仁政之實施,時刻憂思懷抱中心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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