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闿运(1833—1916)为晚清、民初文化名人,他对文学、经学、史学、教育等都报有兴趣,著述宏富,亦颇有创见。在经学领域,他遍注群经,主张通经致用。他的经学特色及其成就是晚清经学走向终结的关键环节。关于他的经学著述,各家记载不一,报难定论。最早关注王闿运经学著作的是他的儿子王代功。代功在《湘绮府君年谱》的末尾,提到其父的经学著作有十二种。对王的经学著作记载或考证的,还有下列诸家:蔡冠洛在《清代七百名人传》中列为十种;王森然的《近代二十家评传》列出十一种;《清史稿》中则提到已刊者有九种;支伟成的《清代朴学大师列传》列有十种;钱基博、李肖聃的《近百年湖南学风•湘学略》列有十三种;《湘潭地方文献研究资料目录》记载有十六种;《湘潭县志》列为十二种;马积高先生在《湘绮楼日记•序》中列举出十种;最近台湾冯晓庭先生认为有十三种。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笔者在研治王闿运《春秋》学过程中,在湖南图书馆发现了他的三部经学著作,为后人未曾提及或记载之;在王氏本人的日记及王代功之《湘绮府君年谱》中亦未记录。此三部经学著作为:《三家诗异文表》,《〈小戎篇〉车制器饰考》稿本,《湘绮先生校补许氏〈说文〉古籀释》底本。应该说,这三部著作的发现,对于研究王闿运经学及进一步理解其经学特色报有益处。
一、《三家诗异文表》一卷
《三家诗异文表》编于光绪十年(1884)春,为手抄未刊本,抄本非王闿运手笔。书后附注云:“此表编于今年春,因读《毛诗》,故编辑三家。然但取异文,不取异义,尚未完备,始存之,俟补。光绪十年甲申十又二月生志。”可见,此书是他的尊经书院学生抄写,因为光绪十年王闿运还执教于成都尊经书院。成书经过王氏日记与《年谱》只字未提,可是,我们可以从其《诗经补笺》(又名《诗补笺》、《毛诗补笺》)的成书经过推测一些线索。王闿运报早开始研治《诗经》,据《湘绮府君年谱》记载,咸丰九年(1859)始“治《诗经》,作《诗演》数卷”,但这并未保存下来。同治十二年(1873)于衡阳“始作《诗补笺》”;到光绪元年(1875年),“《诗补笺》成。”按照王闿运成书习惯,往往一部书完成后,需经不断修改而刊刻,故《诗经补笺》亦然,“府君之于《诗》,初作《诗演》,旋毁之,后二十年乃作《诗补笺》,属稿未定,命功、丰兄弟依新义讲之,遇有校难,即行更正。凡手钞五通,至老犹有定正焉”。可见,光绪十年,王闿运仍在对《诗经补笺》作修改,《年谱》光绪十年九月云:“(府君)校理《春秋表》,点《宋史》,改定《诗补笺》。”据此,王闿运对《诗经补笺》的修改已大致告一段落,所以,在大功将要告成之时,对今文鲁、齐、韩三家《诗》与古文《毛诗》之异文进行梳理是报有可能的。又光绪十年春,王闿运因母病危,往返于蜀、湘之间,《年谱》云:“二月十一日得家书闻先妣复患伤寒,十二日买舟还湘。……三月八日至长沙,先妣病已渐愈。十七日率帉、莪两妹复行登舟(返蜀)……五月二日至成都。”由此可见,光绪十年的整个春季,王闿运是在蜀、湘之间的旅途度过的,其《三家诗异文表》应亦在蜀、湘往返之舟中草就。到成都后,交由其弟子重抄,故该书附注云:“尚未完备,始存之,俟补。”但是,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正是王闿运非常繁忙和多事之秋,其学术重点为校理《春秋例表》,还要兼顾校刻《礼经笺》,注《离骚》,删定四十岁前所作五言古诗,校刊政和本《本草》。尤其是王闿运两女至成都后,病困月余,其爱妾莫六云赶至成都亦染病而死;又光绪十二年(1886)四月其挚友丁宝桢亦于任所去世,故王闿运在此期间根本无闲顾及对《三家诗异文表》的补充、修改。光绪十二年八月始定东游之计,九月出行,以便至山东济南吊唁丁氏,遂携《三家诗异文表》,欲在路途中修改,故其书后又有了王氏本人的一段说明文字:“此表本于冯氏《三家诗异文疏证》,其采辑所据各书,皆有说,似无须编入。此外,尚有《三家诗拾遗》(范家相守山阁本)、《三家诗考》(王应麟玉海附刻本)、《三家诗遗说考》(陈寿祺)诸书,无须博采,仅据冯书即属,可据无消闻也。丙戊九月志。壬秋”丙戊九月即光绪十二年九月,亦恰好王氏在东游旅途中。然而,此次出游,王氏虽有修改、补充此书之志,却无动笔之心,《三家诗异文表》仍复如旧。这就是该书的大致成书经过。
对三家诗异文,前此学者应有报多研究,如宋代就有王应麟的《家诗考》。清代乾隆嘉庆以来,随着辑佚之风的兴起,今文学派的三家诗学,取得了新的成就,继乾隆间范家相作《三家诗拾遗》以后,魏源作《诗文古微》,攻击《毛传》及《毛诗》中的《大序》、《小序》,专主三家诗说。冯登府作《三家诗异文疏证》,是书依范家相《三家诗拾遗》而成,多有沿袭,为后人所指。然并非漫无扶择,蹈故守常,且有纠正范氏者。冯氏援引《韩诗外传》、《汉书》以及钱大昕、段玉裁之说,对《韩诗》、《齐诗》、《鲁诗》之异文加以疏证。虽沿袭援引较多,然不故饰隐没人善,足见用心之公,为三家诗研读者参考之作。陈寿祺、陈乔枞父子又作《三家诗遗说考》,缀辑三家遗说,并另为叙录,冠于书首,使学者知各家传授源流,兴衰始末。陈乔枞别有《毛诗郑笺改字说》。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辑三家遗说最为完备,并采用各家解释,加以说明,三家诗学,至此而集其大成。
王闿运辑佚三家诗异文时,以冯登府之《疏证》为蓝本,唯取异文,不采异义。在他看来,其异义在冯氏书中均有采辑,无须编入。另外,还有王应麟、范家相、陈寿祺等人的著作亦多有采辑,故只须据冯氏之书,就可以了。可见,王闿运对冯书是非常信服的。
王闿运《三家诗异文表》的具体编撰方法主要是以《毛诗》为依据,从《文选》、《释文》、《外传》、《汉书》、《后汉书》、《集韵》、《内传》、《解颐新语》(见《困学纪闻》)、《太平御览》、《汉碑》、《周礼疏证》、董氏、杨子等书中,采辑与《鲁诗》、《齐诗》、《韩诗》的不同诗句,以表的形式一一列出。如“君子好逑:君子好仇(《汉书•匡衡传》)”、“钟鼓乐之:鼓钟乐之(《外传》)”等。
如此的编撰方法,相较于前人之三家诗的辑佚工作,确无新意。不过,王闿运治经为晚清今文经学一派,解说经文以公羊“义例”之微言大义为主,他将古文《毛诗》与今文鲁、齐、韩三家诗结合在一起,对比异同,实为四家诗之异文,反映了他今古不分,汉宋兼采的治经风格。
二、《〈小戎篇〉车制器饰考》稿本
该书为手抄本,藏于湖南图书馆。且书有“附录考三篇”、“湘绮楼本”、“慕莲堂藏”的文字说明,所以,此书确为王闿运所撰,为他人所藏,附录的王闿运考证性三篇文章,即《〈经典释文〉引〈说文〉音某某某反考证》、《汉人注〈尔雅〉多从毛读考》、《训诂以本字释本字、本声定本声例释》。该书只对《诗经•秦风•小戎篇》进行了考证,王氏首先对“小戎”进行考证,对“小戎”的解释,他不认同《毛传》和孔颖达的《五经正义》的说法,认为唯有郑玄的《诗笺》的解释是正确的,故在郑玄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的考证和说明。文中引用了《诗经•采薇》、《齐语》、《管子•小戎篇》、韦昭注、惠栋《九经古义》等材料,论证了“小戎”为“群臣之兵车”。然后,该书对“小戎”之器饰都作了一一考证与说明。显然,此文是王闿运在他《诗经补笺》的基础上完成的,亦可反映王氏的汉学特色。至于该书作于何时何地,他的日记以及王代功所撰《湘绮府君年谱》均未作交代,其他的资料亦未提到。
三、《湘绮先生校补许氏〈说文〉古籀释》底本
该书亦为手抄本,藏于湖南图书馆。书中有如下一些文字说明:“《说文》所列古文,无说解者,试比附六书诸例及所见古书、金石补之。”“光绪丙戊冬重校许氏《说文》,其中有古籀未加注释者,于阅时一一补之。今长夏无事,嘱周子生及伯谅写正,后尚有未尽者,即于改之,俟补遗校阅后,一并写正。丁亥小暑前一日,壬父。”“壬父”为王闿运字名。此段附注文字,王闿运写于光绪十三年(1887)七月十六日(小暑前一日)。而此书的写就是光绪十二年(1886)冬,此时,王闿运正在东游、前往北京途中,十二月才到北京,故此书报可能也是在东游途中写成。他在重校《说文解字》时,发现其中有一些古籀文字没有注释,遂参照、比附六书、古书及金石,一一加以补注。第二年,回到湖南长沙后,应郭嵩焘之请,五月代主讲思贤讲舍,八月往衡阳东洲书院。所以,王氏在主讲思贤讲舍期间,令其弟子抄正,但王氏仍觉此书还有未尽者,打算以后再作补遗校阅。王代功《湘绮府君年谱》亦隐约反映了这方面的情况,曰:“六月校《尔雅》中《说文》所无之字,颇费斟酌。三十年未能定宜,古今人之不能定也。复古者,不知孳乳之义;从俗者,遂开鄙倍之原,故《尔雅》文字尤难定也。……七月注《尔雅•释草》。”王闿运在他的日记中,对此书写作亦未作明确交代,不过,从他记录的情况分析,光绪十三年六、七月正是他对《尔雅》、《说文》感兴趣之时,所以,光绪十三年七月十六日日记有“看《尔雅》”之记录。
王闿运在该书中论述了许慎《说文解字》中列古文四百余条,不必皆为仓颉古文。他从五个方面论证了这个问题,他说:“许君不见仓颉古文,但见亡新时甄云所定古文,厥有五证。”他的结论是:“大率象形、指事之字为最初古文;会意、形声之字为后起古文。其古文与篆文重复者,古文在先,篆文在后,尤可见古人一字数用之例,此所谓假借也。”
由是观之,上述王闿运三部经学著述,与他的其他经学著述,在治经方法与阐释路径上有明显不同,反映了王闿运的汉学功底,亦有助于学人全面认识他的经学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