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刻丛书可以说是清代私刻的一大特色。清代私刻图书十之八、九是丛书。屈万里、昌彼得在《图书版本学要略》中论及清代私刻时说:“清代学风,既由空疏而转入朴实。故私家刻书,或慎摹旧本,或广罗秘笈,往往汇为丛书,传之士林。盖私家刻书之极盛时代也。”而“汇刻群书,卓然名世者”,在康熙年间有纳兰性德之《通志堂经解》、曹寅之《栋亭》十二种、张士俊之《泽存堂》五种。乾嘉以来则有毕沅之《经训堂丛书》、卢见曾之《雅雨堂丛书》、孔继涵之《微波榭丛书》、李文藻之《贷园丛书》、吴骞之《拜经楼丛书》、段玉裁之《经韵楼丛书》、鲍廷博之《知不足斋丛书》、黄丕烈之《士礼居丛书》,阮元之《文选楼丛书》、张海鹏之《学津讨源》、《墨海金壶》、《借月山房丛书》、钱熙祚之《守山阁丛书》、伍崇曜之《粤雅堂丛书》等等,“皆精校慎刻,见重学林者也。”同光以来,则有潘祖荫《滂喜斋丛书》、《功顺堂丛书》、姚觐元《咫进斋丛书》、陆心源《十万卷楼丛书》、丁丙《嘉惠堂丛书》、章寿康《式训堂丛书》、黎庶昌《古逸丛书》、缪荃孙《云自在龛丛书》、刘世珩《聚学轩丛书》、徐乃昌《积学轩丛书》等,“亦皆学林所尚”。这说明清一代为私家刻书之极盛时代,刻书家“或慎摹旧本,或广罗秘笈”,将它们“汇为丛书,传之士林”。由于丛书“搜罗至广,学者欲求以往著述,属于何类之书,均可于丛书中求之,遂成学术之宝库”。叶德辉(1864—1927年)是活动于清末民初的著名刻书家,刊刻有不少重要之丛书。
叶德辉,字奂彬(也作焕彬),号直山,一号自阝园。湖南长沙湘潭县人。是近代著名的藏书家、版本目录学家和刻书家。他利用自己丰富的藏书,从事目录、版本、考据、辑佚研究,著述颇多。其版本目录学的造诣颇深,影响深远的著作也颇为丰富,主要著作包括《藏书十约》、《书林清话》、《书林余话》、《观古堂藏书目》和《郋园读书志》等等。
叶德辉除以藏书和版本目录学称著于世,又以刻书著称,其“所著及校刻者凡数十百种,多以行世”。叶德辉所以于学术活动之外醉心于刻书活动,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受了张之洞的影响。张之洞在《书目答问》〈劝刻书说〉中说:“凡有力好事之人,若自揣德业学问不足之人,而欲求不朽者,莫如刊布古书一法。但刻书必须不惜重费,延聘通人,甄择秘籍(刻书不择佳恶,书佳而不雠校,尤糜费也),其书终古不废。则刻书之人终古不泯,如歙之鲍、吴之黄、南海之伍、金山之钱,可决其五百年中必不泯灭,岂不胜于自著书,自刻集者乎?且刻书者,传先哲之精蕴,启后学之困蒙,亦利济之先务,积善之雅谈也。”叶德辉非常赞同张之洞的看法。他在《书林清话》的开篇〈总论刻书之益〉一则就曾引用张之洞的这段话。在此则中,叶德辉进一步引申宋代司马光曾说过的“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尽守。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尽读,不如积阴德于冥冥之中,以为子孙无穷之计”的这段话。叶德辉说:“吾有一说焉,积金不如积书,积书不如积阴德,是固然矣。今有一事,积书与积阴德皆兼之,而又以积金无异,则刻书是也。”为“积阴德”而刻书,或许可以用来解释叶德辉热心刻书的原因。
其刻书多以“观古堂刊”、“湘潭叶氏刊”或“长沙叶氏刊”署名。其刻书之详细目录,叶德辉弟子刘肇隅于1927年编《郋园四部书叙录》时曾附有〈郋园刻板书提要〉。杜迈之、张承宗在《叶德辉评传》中亦附有其刻书的详细清单,且重新加以系年。根据这份清单,发现叶德辉刻书多达160余种,其中除了个人的作品外,也包括一些较为稀见的书籍,涉及的范围包括经学、史学、游艺、小学、版本目录学以及家集等等。
叶德辉曾将其所刻单行本分别结集成七套丛书,现依据刊行年代排列分别述之。
(一)《观古堂汇刻书初二集》十三种。初集是经学、二集是诗文集,于光绪壬寅(1902)八月以“湘潭叶氏”的名义印行。初集包括《三家诗补遗》三卷(阮元撰)、《尔雅图赞》一卷(晋郭璞撰)、《山海经图赞》一卷(晋郭璞撰)、《尔雅补注》四卷(周春撰)、《说文段注校》三种(龚自珍撰《说文段注札记》一卷,徐松撰《说文段注札记》一卷,桂馥撰《说文段注抄按》一卷、《补》一卷)、《华阳陶隐居内传》三卷(宋贾渊撰)、《华阳陶隐居集》二卷(梁陶弘景撰)、《朱氏遗札》一卷、《宋真宗御注佛说四十二章经注》一卷(宋真宗御注)、《佛说十八泥犁经》一卷(后汉安息国安世高译)、《佛说鬼问目莲经》一卷、《饿鬼报应经》一卷(东晋无名氏撰)和《佛说杂藏经》一卷(东晋沙门法显译)。二集以诗文集为主,同样在光绪壬寅八月以“湘潭叶氏”的名义刊行。二集包括:《沈下贤集》十卷(唐沈亚之撰)、《金陵百咏》一卷(宋曾极撰)、《嘉禾百咏》一卷(宋张尧同撰)、《曝书亭删余词》一卷、《原稿目》一卷、《校勘记》一卷(朱彝尊撰)、《严冬有诗集》九卷(严长明撰)和《疑雨集》四卷(明王彦泓撰)。
(二)《观古堂所著书》十三种。所收皆叶德辉辑撰的著作,与《观古堂汇刻书初二集》同时刊行,同样以“湘潭叶氏”的名义刊行。包括《天文本单经论语校勘记》一卷,《孟子刘熙注》一卷、《释人疏证》二卷、《淮南鸿烈闲诂》二卷、《淮南万毕术》二卷、《山公启事》一卷、《山公佚事》一卷、《傅子》三卷、《订误》一卷、《晋司隶校尉玄集》三卷、《瑞应图记》一卷、《宋秘书省编到四库阙书目考证》二卷、《昆仑集》一卷、《续》一卷、《附》一卷、《释文》一卷、《古泉杂咏》四卷和《郋园书札》一卷。原本打算同时在这套丛书刊印《古泉图说》,但不知何故,没有刊印成功。
叶德辉于1919年重编这套丛书,分第一集和第二集刊行,内容和初版有些许不同。重编第一集包括以下几种图书:《天文本论语校勘记》一卷、《辑孟子刘熙注》一卷、《辑月令蔡邕注》四卷、《古今夏时表》一卷、《郋园书札》一卷、《六书古微》十卷和《释人疏证》二卷。第二集包括《山公启事》一卷、《山公佚事》一卷、《瑞应图记》一卷、《辑鬻子》三卷、《郭氏玄中记》二卷、《淮南鸿烈闲诂》二卷、《淮南万毕术》二卷、《晋傅子》三卷、《订误》一卷、《晋司隶校尉传宣集》三卷、《藏书十约》一卷和《游艺卮言》一卷。重编中包括了几种初编所没有的著述,有《辑月令蔡邕注》四卷、《古今夏时表》一卷、《六书古微》十卷、《辑鬻子》三卷、《郭氏玄中记》二卷、《藏书十约》一卷、《游艺卮言》一卷等七种。除此,发现其中有初编有而重编无的现象,如《宋秘书省编到四库阙书目考证》二卷和《昆仑集》一卷、《续》一卷、《附》一卷、《释文》一卷。所以会出现这个现象,可能是由于《宋秘书省编到四库阙书目考证》二卷已收入1918年刊行的《观古堂书目丛刻》,没有重复的必要。至于《昆仑集》诸卷所以没有收入,可能是由于其板片在动乱期间遭到破坏,无法把它编入重编。
(三)《观古堂汇刻书》十四种。以经学、目录学、诗文集为主,以前述的《观古堂汇刻书初二集》和《观古堂所著书》同时刊行,同样以“湘潭叶氏”的名义刊行。这套丛书包括《观古堂汇刻书初二集》中刊刻过的《三家诗补遗》、《尔雅图赞》、《山海经图赞》,《尔雅补注》,《说文段注札记》,《说文段注抄按》、《补》,《陶隐居内传》,《华阳集》、《沈下贤集》、《朱氏遗札》。其余的包括《明南雍经籍志》二卷,《万卷楼书目》四卷(明梅鷟撰)、《结一庐书目》四卷、《宋元本书目》一卷(朱学勤撰)、《绛云楼书目补遗》一卷、附《静惕堂宋元人集书目》一卷(钱谦益撰)、《影宋本鱼玄机集》一卷、《题跋》一卷。
(四)《丽瘘丛书》九种。以游艺图书为主,于光绪丁未春仲(1907年)刊行,以“长沙叶氏”的名义刊行。包括《南狱总胜集》三卷(宋陈田夫撰)、《七国象棋局》一卷(宋司马光撰)、《投壶新格》一卷(宋司马光撰)、《谱双》五卷(宋洪迈撰)、《打马图经》五卷(宋李易安撰)、《除洪谱》一卷(宋朱河撰)、《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七卷、《修辞鉴衡》二卷(元王构撰)和《古今书刻》二卷(明周弘祖撰)。
(五)《双梅影阁丛书》十七种。共收入著作十七种,凡二十六卷。此书初版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1914年重编时,叶德辉又增益数种,成今日所见之规模。这套丛书包括《素女经》一卷、《素女方》一卷、《玉房秘诀》一卷附《玉房指要》(隋张鼎撰)、《洞玄子》一卷、《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一卷(唐白行简)、《青楼集》一卷、《板桥杂记》三卷(清余怀撰)、《吴门画舫录》一卷(西溪山人编)、《燕兰小谱》五卷(清吴长元撰)附清赵执信撰《海沤小谱》一卷、《桧门观剧绝句》三卷(清金德瑛、王先谦等撰)、《木皮散人鼓词》一卷(木皮散山贾凫西撰)附明归庄《万古愁曲》、《乾嘉诗坛点将录》一卷、《东林点将录》一卷附录一卷(明韩敬撰)、《重刻足本诗坛点将录》一卷和《秦云撷英录》一卷(清严长明编)。
和前面几套丛书比较起来,这套丛书的内容比较复杂,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类:《素女经》、《素女方》、《玉房秘诀》、《玉房指要》、《洞玄子》、《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等六种,大抵言房中阴阳之术、养生之方。除《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为唐代白行简所撰外,其余五种为唐以前古籍,而以《素女经》为最古,应当是先秦时人摭集三皇五帝之遗闻以成篇,实为房中术之鼻祖。《青楼集》、《板桥杂记》、《吴门画舫录》、《燕兰小谱》、《海沤小谱》、《秦云撷英录》等六种,除《青楼集》为元人所作外,余皆出清人之手。所记皆梨园青楼之事,为优伶歌妓之传谱。《观剧绝句》、《木皮散人鼓词》、《万古愁曲》等三种,以诗、鼓词、典的形式,抒发心中不平之起,发千古兴替之慨,是为咏史之作。《乾嘉诗坛点将录》初刻、重刻各一种和《东林点将录》共三种,为文人排名榜。
(六)石林遗书十三种。以六世祖叶梦得的著述及其生平资料为主,于宣统辛亥(1911年)仲秋刊行。叶德辉刊刻这套丛书的目的是为了“表扬先德”。包括《石林家训》一卷、《治生家训要略》一卷、《礼记解》四卷、《石林燕语考异》十卷、《玉涧杂书》一卷、《岩下放言》三卷、《避署录话》二卷、《老子解》二卷、《建康集》八卷、《石林诗话》三卷、《石林词》一卷和《石林遗事》三卷。
(七)观古堂书目丛刻十五种。以前人书目为主,包括以前刊刻过的七种书目及新收入的八种。于民国七年(1918)刊行,包括《宋绍兴秘书续编到四库阙书目》二卷(叶德辉考证)、《古今书刻》二卷(明周弘祖撰)、《明南雍经籍考》二卷(明梅鷟撰)、《百川书志》二十卷(明高儒撰)、《万卷楼书目》四卷(明朱睦木挈)、《绛云楼书目补遗》一卷(钱谦益撰;陈景云注)、《静惕堂宋元人集书目》二卷(曹溶撰)、《征刻唐宋秘本书目》一卷附《考证》一卷(清黄虞稷、周在浚编次;叶德辉考证)、《孝慈堂书目》不分卷(清王闻远撰)、《佳趣堂书目》不分卷(清陆撰)、《竹崦庵传钞书目》一卷、《结一庐书目》四卷(清朱学勤撰)、《别刻结一庐书目》一卷(清朱学勤撰)、《求古居宋本书目》一卷(清黄丕烈撰)和《潜采堂宋元人集目录》(清朱彝尊撰)。
据观察,叶德辉所刊行的书籍,大多来自其观古堂藏书。以观古堂书目丛刻来说,就有不少是来自观古堂藏书。其中《明南雍志经籍考》二卷是叶德辉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在北京从刘笏云学正处抄得,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刊行。《古今书刻》二卷得自日本人友人井原真澄和白严龙平,皆是岛田翰所刻。据叶德辉在卷首〈重刻《古今书刻》序〉中指出,自清初以来重要的目录都没有著录《古今书刻》,可见其传本甚少,叶德辉得到该目后乃复刊之。又如阮元《三家诗补遗》三卷,世无传本,叶德辉得稿本于京师,“仪征李仪刻之,于是世知文达有是书矣”。
对叶德辉刊刻丛书的活动,我们发现他非常重视刊刻珍本和罕见之本。叶德辉的刻印书均经认真选择,大都为世间难觅之书。如阮文达《三家诗补遗》的刊印,是由于“世无传本”,叶德辉得“稿本于京师仪征李氏刻之,于是世知文达有是书矣”。又如《宋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二卷的刊印,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该目“自宋浙漕司摹板后,别无刻本,东南藏书家虽闲有钞存,而孤本单薄,海内学人无由共见”。因此,在得到丁氏迟云楼钞本,经精心校勘后,乃将它刊行于世,以为海内学人“共见”。又如《古今书刻》二卷的刊印,乃是由于该目是治目录学之学者及治史学者之“原始资料”,加上“传本甚少”。叶德辉辗转借得日本岛田翰所藏明刊本,乃仿原式重刻,以存其真。再如《南雍经籍考》二卷的刊印,乃是由于该目“屡经修纂,此二类已湮灭无存,幸有监中孤本流传”。叶德辉从刘芴云学正钞得之后,乃将之“寿之枣梨”。
校勘是保证刻书质量的一个关键问题。叶德辉非常重视刻印书籍的校勘工作,如他所以刻印《打马图经》,是由于原来的两种刻本:伍崇曜《粤雅堂丛书》本和陆骧武刻本,前者由于“在丛书中,未必人人共读也”,后者则世未有传本,再加上叶德辉获正德中沈津所编《欣赏编》十集,发现癸集中有此书,乃取之校伍本,发现“此本胜于伍本倍”。“伍本脱去打马图一叶,此本有之;伍本色样例分直行,又多错简只误,此本列作横表,犹是原书款式”。经叶德辉的精心校勘后,发现此本乃是早于“伍本”的古本。为使“好古者”得以目睹此本之“庐山真目”,叶德辉乃将之刊行。又如刊印《宋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二卷,他说:“余得丁氏迟云楼钞本,文多讹误,然于宋讳缺避及脱烂空白之处,皆无所改移,是知其书传播自古必有依据,因仿钱氏考证《崇文目》之例,取宋人官私书目悉录,以资校勘其书名之异同,卷帙多寡,必详载之,以见古书传世之存亡。”这里说明叶德辉在刊印《宋秘书省续编到四库阙书目》二卷前,曾取宋人官私书目,“校勘其书名之异同,卷帙多寡”。再如《百川书志》二十卷,叶德辉家藏有朱彝尊曝书亭写本,吴昌硕双照楼、缪荃孙艺风堂亦藏该目旧抄,叶德辉取三家之本勘补彼此脱误而刻成此本。
谢国桢在《丛书刊刻源流考》一文中论述清道、咸至光、宣五十多年丛书刊印的情况时说:“自海通以来,由道、咸而迄光、宣,半世纪以来,世风丕变,工商竞起,期与西人相角逐,因之富商巨绅,亦喜出资刻书,以为名高。然而能刻书者,未必能识书。能识书者,又未必能择审慎,身与校雠之役也。但清季所刻丛书,所以能有其成就者,则以有力主其事之人也。其中当推陆心源、杨守敬、叶德辉、缪荃孙等,后此则为罗振玉、王国维、张元济、傅增湘诸人。其搜辑鉴别,研赜校雠,深诣孤造,各有其独到之处。”这段文字可作为前引屈、昌二人之文的补充,焦点则集中在道、咸之后。叶德辉在此亦在谢国桢例举“有其成就”的刻书家之列,说明叶德辉所刻丛书价值不可忽视。谢国桢评论叶德辉的刻书成就时说:“其《汇刻书目》收集元明以来藏书家书目实广,如所刊《征刻唐宋秘本书启》,可以知刊刻古籍之源流,校刊《天文本》单经《论语》,辑《孟子》刘熙注,皆可羽翼经学,辑《赵忠定奏议》亦有补于史事,惟所刊《双梅影阁丛书》,大为世人所诟病云。”谢国桢在这里肯定了叶德辉所刊刻的丛书的价值,惟对其所刻《双梅影阁丛书》的价值则持保留的态度。
平心而论,在叶德辉所刊刻的诸丛书中,当以《观古堂书目丛刻》的成就和影响最大。汪辟疆在《丛书之源流类别及其编索引法》中就曾指出:“专□目录之属,则有上虞罗氏之《玉简斋丛书》,长沙叶氏之《观古堂书目丛刻》,皆此时期丛书中之魁垒。”张寿平在〈《观古堂书目丛刻》叙录〉评论《丛刻》的重要性时说:“《观古堂书目丛刻》,湘潭叶德辉考校刻印之书目丛书也。叶氏为近世目录版本学家,所刻书目,自属上选,而巨眼卓识,考校尤精。……合计书目十五种,凡四十八卷,内一种不分卷。于是厥观始伟,实大有助于吾人补订史志、考证版本之事。”值得注意的是,叶德辉可以说是中国刻书史上刊刻书目最多的私人刻书家。据长泽规矩也《中国版本目录学书籍解题》考察,以丛书名义校刻书目的私人刻书家除叶德辉《观古堂书目汇刻》外,尚有朱彝尊编《潜采堂书目》四卷,江标编《江刻书目》,王存善编《二徐书目》和陶湘编《陶氏编刊书目》等四家,《潜采堂书目》收四种书目,《江氏书目》收三种,《二徐书目》收两种。《陶氏编刊书目》由三册组成,共收十三种书目。就量而言,《陶氏编刊书目》虽可以和《观古堂书目汇刻》媲美,但仍较《观古堂书目汇刻》少。《潜采堂书目》、《江刻书目》和《二徐书目》所校刊书目的种数,和《观古堂书目汇刻》比较起来就显得相形见绌。叶德辉校刊无利可图的书目丛书的苦心,是为了使这些流传较少的稀见和旧抄书目,以及经自己精心考证后的书目得以公诸于世,使有志于此道者受益。
在叶德辉刊刻的丛书中,以《双梅影阁丛书》最为可议。据说这套丛书的销量不错,“轻薄少年争购之”,给叶德辉带来颇丰的盈利。一些卫道人士对这套丛书颇为反感,李肖聃以为它“于春宫秘戏,导人以淫”。叶德辉的儿子复印这套丛书时,友人则之云:“汝夫所刻书,竟无他种可印也?”
在批评叶德辉刊行《双梅影阁丛书》的人们中,胡耐安可说是少数极力为叶德辉平反者,他说:“在我后生小子看来,这便是‘人性率真’处,去伪存真,存真:真理才得以长存。读《素女经》,正可尽其‘饮食男女’之精微奥妙的义理;自无玷污于人性的兽性化;……且谈《素女经》:《素女经》者,可称之曰中国最古老的‘性’宝典,托名皇帝,所谓‘尽轩皇图艺’的书,其间描写男女好合,字里行间,毫不隐讳,真个绘摹声色,活跃纸上。”又说:“其实,叶的学问,固不仅此一书的《答问》而已。听说还有不少‘正经’书,无害于圣贤之学的‘好书’行世;可堪惋惜的,举世滔滔,大家都只属目叶的‘邪门’歪书。”的确,在人们以叶德辉刊行《双梅影阁丛书》这套“性宝典”为把柄攻击他的品德的同时,也不可对其“正经”学问的成就与贡献视而不见。《双梅影阁丛书》可能只是叶德辉一时性起时游戏之作,也可能是其人性率真一面的真实反映。进一层说,叶德辉所以会刊行这套丛书,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受到时代思潮的驱使。据焦文彬研究,从明到清,是一个“对性欲的放纵与狂烈追求”的时代。所以会出现这种逆反现象,由于宋明理学家对性欲绝对禁忌,引起了人们的对性欲的神秘感的好奇,而这种神秘感乃引起人们对性欲的向往与狂热渴求。由于人们有这种要求,“对性欲和性交行为的赤裸裸描写,公然走入文学的殿堂”。“在这些性欲文艺中,既有色与情的交互描写,也有灵与肉的不可分割,更有撕去一切遮羞布的具体性交过程。总之,纵欲的画面与场面,应有尽有,千姿百态,争艳斗奇”。从这里,我们可以进一步想见在当时刊行这类“人欲”描写的书籍必然会带来巨大的商业利益。因此,叶德辉刊行《双梅影阁丛书》亦可能是着眼于它能够带来的商业利益。实际上,倘若我们比较积极地从纯学术的角度来看待这套丛书,事实上它有功于古代典籍(特别是“房中术”之类的书籍)的保存,有助于今日较开明的学者进行中国古代的性文化研究。
在叶德辉六十三年的生涯中,几乎半生的精力是花费在刻书事业上。也正是他这股持之以恒的傻劲,才给后人留下了一批珍贵的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