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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研究的阶段性回顾与理想化展望
作者:王澧华
【摘要】1982年,我第一次来到双峰,为《曾国藩全集》作曾国藩文献资源的摸底调查,当时就受到过县委会的接待与帮助;最近一次来到双峰,是2006年,专程来参加曾国藩学术讨论会的筹备会。
  1982年,我第一次来到双峰,为《曾国藩全集》作曾国藩文献资源的摸底调查,当时就受到过县委会的接待与帮助;最近一次来到双峰,是2006年,专程来参加曾国藩学术讨论会的筹备会。

25年来,我往来双峰的次数,不下50次,与双峰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这一次,我又是专程前来,因为我作为曾国藩研究会的副会长,有责任尽一份微薄之力。更何况,今天是文正公他老人家的生日啊。

今天我与大家交流的题目,是“曾国藩研究的阶段性回顾与理想化展望”。下面给大家交流第一个问题:曾国藩研究的阶段性回顾。

首先说明,是“回顾”,不是“总结”。“回顾”是事实层面的,“总结”是判断层面的。称之为“阶段性”,是考虑到某些起伏标志。这些标志,因人而异,也许不是很明显的,再过50年、100年,起伏标志将更为明显。但是,我们作为参与曾国藩研究的一分子,对于某些起起落落,可能看得比较真切,也许能为后人提供一些经验参照。

第一阶段,我想应该是清朝的同治、光绪年间,大体是19世纪60-70年代。这一阶段的的特点是,它不是学术研究,但它是学术研究的起点。因为它带有比较明显的“知人论世”与“盖棺论定”的意味。

首先说“知人论世”,曾国藩的一生事业,应该是他的同时代人看得更清楚。他的朝廷,他服务的政府,他的同僚,应该是比后人看得更真切。这里,我们可以举例说明。

第一个例证,是当曾国荃打下南京,曾国藩红旗报捷,清政府论功行赏、加官进爵的时候,朝廷发来的上谕,那应该看作是最关键的评价。上谕很长,但是前面说的都是父皇圣明、皇太后圣明,用人得当,说到曾国藩的一段话,大意是是这样的:

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自咸丰三年在湖南首倡团练,创立水师,与塔齐布、罗泽南等屡建殊功,保全湖南郡县,克复武汉等城,肃清江西全省,东征以来,攻克安徽省会,然后直捣下游。现在大功告成,首恶丧命,实在是由于该大臣筹划周密,有勇有谋,知人善任,调度有方。曾国藩着加恩赏加太子太保的荣誉头衔,赏戴双眼花翎,赐予一等侯爵的封号,并且世代传承。

“筹划周密,有勇有谋,知人善任,调度有方”这些用词,看起来好像不大过瘾。当然,这不是最终评价,只是论功行赏,而且打下南京,功劳还要分给曾国荃等人。

但是,有一点也要指出,这是曾国藩生前自己看到的最关键、最隆重的一次评价。在他得知朝廷封赏的等级后,他特意写信给留守安庆的曾纪泽,说求阙斋有《皇朝文献通考》,你去给我查查,看三藩之役封了多少人,平准部封了多少人,平回部封了多少人,给我开个单子寄过来。这表明,他对朝廷的态度,心里是很关注的。

第二个例证,是“勋高柱石”。不少人看到过这幅字,这是同治皇帝的御笔。封建时代,皇上开口,就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这是对曾国藩消灭太平天国的最高级的评价,也是最精炼、最形象的评价,也就是说,中流砥柱,力挽狂澜。这4个字的评价,感觉是比“筹划周密,有勇有谋,知人善任,调度有方”那16字强多了。这是清政府给曾国藩60岁生日送来的贺礼。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洪秀全不仅造反,自称天王,而且打到南京,建立了太平天国。现在曾国藩领导湘军把它消灭了,同治皇帝当然看重这一点。国难思良将,平叛,平乱,是一个政权存在的最低限度的要求。谁做到了这一点,谁就是这个政权的大功臣,也是这个时代的大人物。

再说“盖棺论定”。曾国藩去世之后,朝廷先后发出了三次上谕、三篇谕赐祭文,和一份御制碑文,此外,还有江苏巡抚、安徽巡抚、江西巡抚、湖广总督、直隶总督,也就是李鸿章等地方大臣的一封封奏请,为曾国藩表功。

这些重要文件,几乎经常为人所忽略。第一次上谕,说“东南底定,厥功最多”,因此“加恩予谥‘文正’”,并宣布让曾纪泽承袭一等毅勇侯爵;第二次上谕,没有什么新内容;第三次上谕,有一段措辞考究的90字的整段行文,这应该是清政府对曾国藩的“盖棺论定”:

曾国藩器识过人,尽瘁报国。当湘、鄂、江、皖军务棘手之际,倡练水师,矢志灭贼。虽屡经困厄,坚韧卓绝,曾不少渝。卒能万众一心,消平逋寇。功成之后,寅畏小心,始终罔懈。其荐拔贤才,如恐不及,尤得以人事君之义(荀子:下臣以身事君,中臣以心事君,上臣以人事君),忠诚克效,功德在民。

这90个字的最终评价,是否恰如其分,时代不同,角度不同,不必计较。我们关心的是,这就是他为之出生入死、鞠躬尽瘁的君国对他的“盖棺论定”。

此外,还有御赐祭文,说曾国藩“率长沙子弟以先来”,“挽半壁河山而永定”,,大体是说,是他带领湘军,挽救了清王朝的半壁江山。御制碑文,则延伸到他的学术本源,即程朱理学。

看了这些来自最高领导层的文件,我发现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就是朝廷一直没有说到曾国藩在“自强”与“洋务”方面的作为。看起来,他们的心目中,只有政治,没有经济啊。地方大员的为曾国藩的请功报告,对此也没有涉及。我们大家一起想一想,这是不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明,在清政府的心目中,政权的巩固与完整,是第一位的,甚至是唯一的。

它是不是第一位,我们不去争论,这是需要政治学家无休止地争论下去的事,但是,我们老百姓,大概不会认同它是唯一的标准。民生为本,发展是硬道理,全面小康才是政权稳定的切实保障。但是,清政府对曾国藩推动自强运动的贡献,对关系国计民生的洋务事业一字不提,对关系民族振兴的洋务运动一字不提,这里面可能有些说头。总之,可能是清政府的认识有问题,也可能是曾国藩对自强运动的贡献真的不太大,可能还有别的值得探究的原因。

正面谈到造轮船、造大炮等“内图自强”的,只有李鸿章署名的神道碑(吴汝伦起草)。这也是很有意味的。

除了这些官方评价,还有一大批亲朋好友的挽诗、挽联与祭文。这些哭诉文字,更加带有个性化色彩。如曾国荃为“天津教案”鸣冤,王家璧对“天津教案”的反省。同样的,这些追忆文章,也大都是只说消灭太平军,没有提到自强运动的。平心而论,这不能怪他们,我们也是学了十七大报告才提高觉悟。国家强大,经济发展,全面小康,和谐社会,才能江山永不倒。时间过了130年啊。怎么能怪他们呢?

总之,第一阶段的评价,除了“天津教案”挨骂,都是正面的。直到光绪四年八月二十八日,在紫禁城养心殿,慈禧太后亲口对曾纪泽说:“曾国藩真是公忠体国之人。也是国家气运不好,曾国藩就去世了。现在各处大吏,总是瞻徇(瞻前顾后,缺乏作为的意思)的多。”

第二阶段,大概是19世纪末到29世纪初。这一阶段的特点,是开始出现否定性的评价。

否定性的评价,有两类人,一类是反清烈士,骂曾国藩帮助满人杀汉人,是汉奸,是民贼。这些话,当时有历史原因,现在不去说它了。第二类,是维新派中的激进派,具体说来,就是黄遵宪。黄遵宪做过驻日外交官,对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新政,有比较深入了解;做过驻美外交官,对西方政治体制有感触;还在湖南做过高官,对曾国藩的功业耳闻目睹,耳熟能详。因此,梁启超在完成《李鸿章传》之后,开始着手《曾国藩传》,特意给黄遵宪去信请教,没想到黄遵宪回一长信,大发奇谈怪论:

……仆以为国朝二百余年,应推为第一流。即求之古人,若诸葛武侯,若陆敬舆,若司马温公,若王阳明,置之伯仲间,亦无愧色,可谓名儒矣,可谓名臣矣。虽然,仆以为天生此人,实使之结从古迄今名儒名臣之结局者也。其学问能兼考据、词章、义理三种之长,然此皆破碎陈腐、迂疏无用之学,于今日泰西之科学之哲学未梦见也。其功业比汉之皇甫嵩、唐之郭子仪李光弼为尤盛,然彼视洪杨之徒、张陈之辈犹僭窃盗贼,而忘其为赤子为吾民也。此其所以尽忠以报国者,在上则朝廷之命,在下则疆吏之职耳,于现在民族之强弱、将来世界之治乱,未一措意也。

……无足怪也。然欧美之政体,英法之学术,其所以富强之由,曾未考求,毋乃华夷中外之界未尽泯乎?……

总之,是说曾国藩有些落后于新时代,没有引导时代潮流的意义。这话说在100年前,这种否定性同时又是放开性的评价,确实发人深省。

第三阶段,大体是20世纪20年代到50年代。这一时期,一是相继出现笔记小说,记述曾国藩与湘军轶事,野史是中国中下层文人的叙事传统,像刘声木、易宗夔等人、李肖耽、徐一士等人,根据长辈传说,记录点滴细节,也不时插入一些主观评判,看起来微不足道,其实也有不可替代的价值。那里面往往给我们写出一个活生生的曾国藩来。如徐一士写靖港之役与铜官感旧图,引用王闿运、李元度、左宗棠等人的描述,把曾国藩战败投水、章寿麟机智救人一事,大加渲染,绘声绘色。谭伯牛把这次战斗叫做曾国藩的“处女秀”,同时也是他的“告别秀”。初战失利,一气自杀,让左宗棠等人好一阵嘲弄。

第二个特点,就是大起大落,一会儿捧到天上,一会儿打入地狱。青年蒋介石、青年毛泽东,都先后对曾国藩极为推崇。尽管范文澜大批曾国藩,解放后的教科书,对镇压太平天国,办理“天津教案”,也是口诛笔伐,但是,作为共产党领袖的毛主席,却似乎从来没有说过曾国藩一句坏话。

大起大落,同样说明,曾国藩很重要,曾国藩很有参考借鉴作用。《曾胡治兵语录》,是带兵打仗的教科书,《爱民歌》、《保守平安歌》是军队思想教育、组织管理的成功范例;批判他镇压农民起义,是为推翻蒋家王朝作舆论宣传,当时的历史背景,是武装夺取政权,建立人民政府。

第四阶段,大体是20世纪的最后20年。这一时期,一言一蔽之,拨乱反正。起初是扫除一些不实之词,如“汉奸”、“卖国贼”,接着,开始称之为爱国者,到后来,干脆说他是近代化的开启者。翻案文章,“语翻空而易奇”,矫枉过正,是说矫枉不能过正呢,还是说矫枉必须过正呢?反正,自古以来,得其一偏者,往往自成一家;反过来,自成一家者,又每每不无偏颇。

如果说,第一阶段,是歌功颂德阶段,第二阶段,是求全责备阶段,第三阶段,是大起大落阶段,那么,第四阶段,则可能是大红大紫阶段。

第四阶段,很难得地出现了文化上的观照、思想上的发掘。这可以举《有本者昌,无本者亡》为代表。在台湾,60年代以后,相继出版了《湘乡曾氏文献》、《曾文正公手书日记》等,《湖南文献》上也经常有各类论文。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所一直没有中断研究。90年代,台北召开了“曾国藩先生逝世双甲子纪念演讲会”,余英时先生做了《曾国藩与“士大夫之学”》的精辟论述。

第四阶段,与一个人的名字可能分不开,这就是今天给大家做过报告的唐浩明先生。唐老师主编了一套30册的《曾国藩全集》,为曾国藩研究提供了一个基本史料;唐老师创作了三部曲的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让海峡两岸在曾国藩的认识上大体取得初步共识,让“当官要读曾国藩”成为政坛黑旋风;唐老师还倡议湘潭大学创办了一份《曾国藩学刊》,这是湖南继《船山学刊》、《毛泽东思想论坛》之后,第三份以人名命名的杂志。

第五阶段,应该是21世纪的这8年。这8年,在我看来,也许是下一个浪潮到来之前的短暂波谷。冲浪运动,最令人赞叹的是穿过波谷,跃上新的高峰。我的判断依据,一是《曾国藩全集》即将修订出版,它必将在更加充实的基础上提供更加全面的历史资料;二是湘潭大学成立了“曾国藩研究中心”,它会吸纳一批专家,培养一批又一批的硕士、博士;三是谭伯牛的出现,叫我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忍不住有空谷足音的震荡。他的《战天京》,太神奇了。这头牛,不知道一下子从哪里冒出来的。要冲出这么一头牛来,真不容易。

而且,也正是这8年,在双峰,曾国藩的乡亲们,一直在努力工作。故居的修复、保护与开发,《曾国藩研究动态》、《曾国藩研究导报》,一直在顽强地生存。胡卫平馆长等人的文章,越来越让人流连忘返。富厚堂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终于如愿以偿,“乡间侯府”的网站,内容越来越引人注目。所以说,双峰确实已经是曾国藩研究的一个重要基地,曾国藩的乡亲们,成了曾国藩研究的最执着的队伍。曾国藩研究会在这里,曾国藩网站在这里,富厚大讲堂在这里,曾国藩研究的听众在这里。高中生听众,一次这么多,令人感动。再过20年,话筒在他们手上。

接下来,给大家汇报第二个问题,曾国藩研究的理想化展望。说到“展望”,它包含“推断”、“评估”,也带有“预设”的意思。“展望”是一种可能性,也有一种不确定性。这要看大家的共同努力,也要看各人的兴趣。再说“理想化”,一方面是期待,另一方面,也是有些难度的。

理想化展望之一:在基本史料之上,寄希望于建构充分史料。——这话贡献给在座的高校师生,并以此共勉。

《曾国藩全集》出版了,《左宗棠全集》、《胡林翼集》、《曾国荃集》、《彭玉麟集》,也都相继出版了,最让人望眼欲穿的《李鸿章全集》也已经铺天盖地地推出来了,故宫档案,也都在成批次地推出。国家的出版能力空前发达,图书馆的采购经费年年剧增,书店里的新书,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作为研究者,第一步,作书虫,下“死功夫”,啃“大部头”。俗话说得好,猪往前拱,鸡向后扒,自己积累第一手资料。这是原始积累,别人帮不了忙的。

理想化展望之二:寄希望于世界史视角。——这话贡献给在座的专业研究人员,并且希望传达给今天也许不在座的世界史专家。

我所理解的世界史视角,是“19世纪全球背景中的曾国藩与他的时代及其同时代人”,北京,中国,亚洲,欧美,同时代的国家面临哪些问题?同级别的领导人作了哪些选择、付出了哪些努力、取得了哪些成果?这些又基于什么样的知识结构与社会结构、文化传统与行政能力……在这里,亟须学术视野的开拓、学术条件的完善、学术能力的养成以及文献功底、外语水平、网络能力……国家教委以前有一位很有功力的叶先生,从事过曾国藩与俾斯麦的比较研究,论文发表在《德国研究》1997年第3期。这位叶先生是从事世界史研究的,曾国藩研究的理想化展望,真的有待于世界史专家的支援。

话题再回到黄遵宪写给梁启超的那封长信上来。黄遵宪事实上是要求梁启超把曾国藩放在世界史的大背景下来评价,其实,梁启超的《李鸿章传》,就正是这样做的。梁启超自己就把它看作“中国近四十年大事记”。开头谈欧洲人东进,结尾谈李鸿章与古今东西人物之比较,如李鸿章与曾国藩,李鸿章与左宗棠,李鸿章与李秀成,李鸿章与张之洞,李鸿章与袁世凯,与同时代的外国人比,有李鸿章与奥地利首相梅特涅,李鸿章与德国首相俾斯麦,李鸿章与英国首相格兰斯顿,李鸿章与法国总统爹亚士,李鸿章与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等等。并且把日本思想家德富苏峰对李鸿章的长篇评价全文翻译引用。

设想一下,如果梁启超用这种体例与框架,来写作一本《曾国藩传》,岂不是大快人心求之不得吗?俗话说,好事成双。可惜啊,梁启超终于没有写出这本《曾国藩传》来。

梁启超都没有写,现在还有谁能写?梁启超都没有写,现在还有谁敢写?不过,梁启超没有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梁启超就没有写历史小说《曾国藩》嘛。当然,这是奢望,是理想化展望,寄希望于曾国藩研究会,寄希望于曾国藩研究中心,寄希望于曾国藩研究的第六阶段。

理想化展望之三:寄希望于地方政府。——这话贡献给在座的政府官员,并希望传承给一任任的双峰县令、娄底知府以及长潭株的道台与湖南巡抚。

双峰出了个曾国藩,顶多一个中农子弟吧,半耕半读,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考进了翰林院,有人比作本科、硕士、博士与博士后,那么,曾国藩从翰林院出来才7年,就做到了副部长,带兵6年,当上了总督,不到2年,入阁拜相,再过2年,文人封侯。确实很辉煌。

我有时候总想到这么一个问题:乡间侯府,它的意义是什么?告诉本地乡亲,告诉外来游客,这里曾经出了个大人物。“曾经”,从语法时态上讲,是“过去时”。是的,“双峰出了个曾国藩”,这是过去完成时;“过去出了个大人物”,与现在的政绩有什么关系吗?我们是不是可以提问:“现在还出得了吗?”“将来还出得了吗?”

让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190多年前,双峰,荷叶,有个穷书生,叫做曾麟书,娶了个江家的姑娘,没多久生了个儿子,后来封侯拜相,位极人臣。生前叫做曾侯相,死后叫做文正公。其实,双峰、娄底、湘潭、湖南,还有更加了不起的事情。为什么?曾国藩不带兵,他封不了侯。他的兵从哪里来?从双峰来,从湘乡来,从湖南来。他的水师,他的粮饷,他的军火,他的将领,主要是从湖南来。一个湖南省,太平军就硬是奈不何。

为什么?湖北、江西、安徽、浙江、江苏,太平军如入无人之境,为什么?因为湖南的人好,因为湖南的官好。没有别原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书生赤手空拳,一声呐喊,群起响应,投笔从戎,上阵杀敌,而且,前赴后继。这种文化使命感,这种保境安民、效忠君国的精神境界,应该是为当政者所欣赏、所鼓励、所培植的,否则,不可思议,也不敢想象。

在座的有些人,可能有过国外考察交流的经历,那些站在国外大街上练功的人,他们的标语口号是触目惊心的。一方面,基尼系数要逐步降低,另一方面,要防范于未然。湘军将领写的那些人物传记,大量地、生动地、真实地记录了当时湖南地方政府的作为与功绩,他们面临的出境,他们采取的措施,他们取得的政绩,他们得到的表彰与提拔,值得好好研究。这是比故居开放更为宝贵的地方资源。

山川依旧,民风依然,往事历历在目,往事并不如烟。这些人,这些地方,我们大都耳熟能详,比外地官员,更容易产生共鸣与联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们既要开放故居,让别人来取经,同时,我们是不是更应该近水楼台呢?曾国藩研究会,可否选编一本内部资料呢?上级出题目,提要求,下级选材料,找出一些值得警惕、值得借鉴的人和事,做点简单的注释。这叫做未雨绸缪。

现在,我们再来回答“现在还出得了吗?”“将来还出得了吗?”为什么出不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况他还没封到王?贺书记,不是做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职位了吗?怎么做,从哪里做起?读书。数百年世家无非积德,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太平时代,学历资本是第一位的。然后是思想品德,这是道德资本。第三是行动,为民造福,这是能力资本。——这段话,奉献给在座的高中生们,奉献给在座的学生家长。学好数理化,学好普通话,考进长沙城,考到北京,考到上海,然后,飞越太平洋,留学欧罗巴,再来报效祖国,报答家乡。

再此,我特别愿意举出曾纪泽的英语学习来谈谈。我这几年,在研究这么一个问题:“曾纪泽的英语学习”。他没有正式的科举学历,他要出来当官,谋得一个比较好的官差,并不容易。为此,曾国荃、李鸿章、郭嵩焘等人,为他费了不少心思。他自己心里也应该很清楚,位子不好,他不愿去,李鸿章等人也不忍心。最后,李鸿章与郭嵩焘、沈葆桢、沈桂芬等人合谋,说他懂洋务,说他会英语,派他出国,作外交官。

有句话,慈禧太后当面问过他两次,一次是“你能懂洋人语言文字?”二次是“你能懂外国语言文字?”还有两句话,一句是“你懂洋务否”,还有一句是“你既然能通语言文字,自然便当多了”。于是出使英国、法国,后来出使俄国,收回伊犁。

曾纪泽的英语,哪里来的,完全自学的。在长沙,在双峰,一本字典,两本教材,从26个字母学起,每天规定课程,开始是读6句,后来8句、10句。笨极了,艰难极了。清早起来,一遍遍地整练习,出门会客,轿子上,一个人叽哩咕噜地练习。我参与整理过他的日记,我是深深地受感动。就在长沙、湘潭、双峰、荷叶,湘江上,山路上,真的是见证了他的艰难奋斗。

在此,转接到理想化展望之四,即多学科、多角度、多层次、多主题的研究。

研究“曾纪泽的英语学习”,意义何在?首先,这也是曾国藩研究。他是曾国藩的大儿子,曾国藩死后,这个大儿子如何进入官场,进入官场的哪一方面,靠什么取得政绩……这些问题,一旦联系到曾国藩,都会有比较重大的意义。想想看,曾纪鸿是怎么死的?几乎是考死的。他的举人是赏来的,他要做官,只能再考,结果考死了。单个研究曾纪鸿,也许研究不出什么来,但是,结合曾国藩,曾国藩的二儿子,如何安身立命,如何一病不起,这就很有说头了。

继续说曾纪泽的英语学习,简单地说,一是主动学习,是个人的自觉行为,不同于同文馆,不同于广方言馆。他学英语的最初动机,是在“天津教案”后,有感于洋人的欺压,翻译的播弄,因此给父亲写信,立志掌握“外国语言文字”,把人家的强国秘诀翻译过来,进而认清西洋各国的国力强弱与利害关系,从而争取为本国一个较好的国际关系。也就是说,他学英语,目的也是“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以便与洋人直接较量。

二是开风气,曾纪泽可能是19世纪中国官场最早的把外语当作进身之阶的人。在此之前,中国人也学外语,但是,那是商业目的,宗教目的,但曾纪泽是为了今后做官用得着。这一点,一位美国的来华传教士、后来担任京师同文馆总教习的丁韪良,在他的回忆录《花甲记忆》中一再提到过。说曾纪泽“学习英语,目的是为了参加外交工作”,说郭嵩焘出使英法,“引发了曾对外交的兴趣”,甚至说到,曾纪泽曾经因为出使俄国的任命给了崇厚而生气,丁韪良反过来安慰他,说“俄国酸葡萄不好吃,要俄国熊吐出到嘴的肉极端困难”,并且预言,你懂英语,将会得到出使英国或者美国的任命。

从曾纪泽开始,因为懂得外语而担任外交官的人,这才慢慢多了起来。与他的出身经历极为相似的,就是李鸿章的儿子李经方。他也是因为懂得英语而派充参赞,成为公使的。这一点,清朝实在是落后于日本太多了。日本官场的英语学习,时间比中国早得多,力度比中国大得多,获利比中国多得多。

自古以来,他们的政府,他们的官场,就有外语学习的传统。唐代、明代,学汉语,清代,荷兰人登陆,他们又开始学习西洋语。所以,这才有明治维新的一举成功。反过来看,这也更加证明了曾纪泽的开英语学习之风气的历史意义。第三,通过对曾纪泽英语学习的分析,我们可以进而研究,英语如何成为一部分人的工作语言、谋生语言、职业语言,近代史上中国官场的外语学习如何成为可能,如何成为时髦,如何成为时代潮流。我们不能总抓着一个收回伊犁不放。

研究了曾国藩的两个儿子,我们可以研究曾国藩的五个女儿五个女婿,可以研究曾国藩的四个兄弟。举例来说,曾国荃的研究,从研究现状来看,还有很大的空白,那么,从学术信息来看呢,就是还有很大的空间,还有很多的课题,从研究前景来看,还有很大的潜力。

双峰不止一个曾国藩家族,还有其他的湘军将领,他们的家庭背景,他们的文化背景,他们的阶级背景,他们的军政经历,他们的婚姻关系,他们的经济状况,都可以成批次地研究。这一点,曾国藩研究会可以列出选题,分配任务,定期推出。

(本文根据王澧华先生11月20日“富厚大讲堂”的演讲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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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曾国藩研究导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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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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