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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缘情”——曾国藩诗歌初探
作者:胡清芳
【摘要】曾国藩一生于学问领域用功最多者是诗文,其诗文成就奠定了他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曾文正公在《湖南文征序》里精确阐明:“就吾所知之理而笔诸书而传诸世,称吾爱恶悲愉之情而缀辞以达之。”他的“情”是地道的“爱恶悲愉”,他的情强调了人的本性,消除了儒家气息。忧国忧民之情、思乡之情、兄弟之情、朋友之情渗透于曾氏的诗歌中。
  曾国藩的最大乐趣在古人的诗中。他对儿子纪泽说:“而余所好者,尤在陶之五古、杜之五律、陆之七绝,以为人生具此高淡襟怀,虽南面王不以易其乐也。”又曰:“和张邑侯诗,音节近古,可慰可慰。五言诗,若能学到陶潜、谢  一种冲淡之味和谐之音,亦天下之至乐人间之奇福也。”无论在求学科考的青少年时代,还是在官场沉浮戎马征战的中晚年,曾文正公始终都没有间断过学诗和写诗。尽管后来因做湘军统帅而耽误了许多宝贵的创作光阴,使得他的诗文成就没有达到他本人的期望。但他毕竟还是为后世留下三百二十多首诗和一百四十多篇文章。本文试图从曾氏的诗歌中探讨“诗缘情”的特点,以期待得到方家的指正。

“诗缘情”是陆机针对诗已经蜕变成复述儒教统治意志的工具而提出来的,反映了诗歌只有摆脱儒学理论和经学附庸的桎梏,才能使诗歌艺术的审美特征不再偏狭,不再局限于儒家经师们的“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思想框架之中。南北朝刘勰的《文心雕龙》中,即提出了“为情而造文”的观点,指“繁采寡情,味之必厌”。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与元九书》中也明言:“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明代复古派作家更把强调诗歌的情感特征放到了自己的文学理论主张的首位。李梦阳在《梅月先生诗序》中指出:“情者动乎遇者也。……故遇者物也,动者情也。情动则会,心会则契,神契则音,所谓随寓而发者也。故天下无不根之萌,君子无不根之情。忧乐潜之中而后感触应之外。故遇者因乎情,诗者形乎遇。”曾国藩在一则日记中写道:“凡作文、诗,有情,极真挚,不得不一倾吐之时。然必须平日积累既富,不假思索,左右逢源。其所言之理,足以达其胸中至真至正之情,作文时无镌刻字句之苦,文成后无郁塞不吐之情皆平时读书积理之功也。若平日酝酿不深,则虽有真情欲吐,而理不足以达之,不得不求之于字句,至于雕饰字句,则巧言取悦,作伪日拙,所谓修辞之诚者,荡然失其本旨矣。以后真情激发之时,则必视胸中义理何如,如取如携,倾而出之可也。不然,而须临时取办,而不如不作,作则必巧伪媚人矣。”可见他既注重“平日积累既富”,又注重“情极真挚,不得不一倾吐之时”,才进行创作,否则必然陷于“雕饰字句”,“巧言取悦”,“作伪日拙”,“巧伪媚人”。曾文正公在《湖南文征序》里精确阐明:“就吾所知之理而笔诸书而传诸世,称吾爱恶悲愉之情而缀辞以达之;然周之末,屈原出于其间,《离骚》诸篇为后世言情韵者所祖。”在情与文的关系上,他强调情与文可以互生,说:“情以生文,文亦足以生情;文以引声,声亦足以引文。循环互发,由然不得自已,庶可渐入佳境。”他的创作于此也有体现:委婉抒情的;如《题醇士前辈为滇生师画竹叠前韵》中的“顷来巨卷写风篁,欲学湖州赠内翰。断枝零叶不整齐,但觉清风拂书案”。《岁暮杂感十首》其二中的“最是故园难忘处,待莺亭畔路三叉”则直抒胸臆。袁枚的,《随园诗话》论道:“文以情生,未有无情而有文者。”在对“情”内涵的确定上,曾国藩既与钱谦益、黄宗羲、顾炎武的“情真”说不同,又与“常彼此做诗唱和”“且谈字最相合”的何子敬“扶持纲常,涵抱名理”之情不同,他的情是地道的人的“爱恶悲愉”。曾国藩的“情”,强调了人的本性,消除了儒家气息,具有一定的进步性。

 一、 表忧国忧民之情

曾文正公是一个有一定政治见识的知识分子,比较关心国计民生,其诗歌中有不少表现忧国忧民之情的。众所周知,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清政府的对外战争连连败北,昏庸无能的统治者不得不签订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国家陷入积重难返的境地。家国巨变使曾国藩寝食难安。如《失题四首》之三云:“金堤旧溃高家堰,复道今年盛昔年。自古尘沙同浩劫,斯民涂炭岂前缘?沉江欲祷王尊壁,击揖谁挥祖逖鞭?大厦正须梁栋拄,先生何事赋归田?”诗中王尊、祖逖二人都是为国为民的典范,而曾国藩也一向以清王朝的中兴为己任。此诗借王尊和祖荻道出了曾氏报效国家的雄心壮志,更多的是表达了对当时时势的深深忧虑及无奈之情。又如《寄怀刘孟容》中写道:“煌煌帝者都,峨峨集勋阅。前庭充组圭,后阁暖清瑟。大马疾如飞,高车如电掣。陋巷时骑过,墙震窗纸裂。”又《杂诗九首》之二云:“西山何郁郁,白日驰昭昭。六街净如练,双阙凌神霄。沉沉府中居,员井镂琼瑶罘  周四角,窗雾漾鲛绡。公子盛文藻,九陌鸣金镳群从袂成幄,掠风马蹄骄。红烛舞绛雪,会宴皆金貂。朝餐罗直鲤,晚衙沸笙箫。今夕既相酢,明日还见招。天高地则厚,何事不逍遥?”写的是京城一片繁华的景象,上流社会日日笙歌夜夜舞,纸醉金迷,依红偎绿,过的是豪华奢侈的生活,而下层人们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与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何其相似。曾氏的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又《书严太守大关赈粜诗后》写道:“去年河北哀鸿嗷,千里剥地硗无毛。霾牲瘗圭百不应,妻儿鬻食夫遁逃”。百姓民不聊生的惨景令曾氏痛心疾首。其《题朱伯韩侍御之尊人诗卷手迹》中描绘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近闻汴州赤大地,千里涤涤无罂粮。析骸易子都穷尽,公之旧部亦流亡。河北枯胔相枕藉,关西寇盗仍披昌。安得如结且千辈,散布都邑苏痍伤。”饱受巨大天灾的老百姓苦不堪言,真是凄凄惨惨戚戚,令读者陡生同情之心。《里胥》中写道:“牛羊忽窜突,村社杂喧  。昨闻府牒下,今见里胥来。召募赴戎行,羽檄驰如雷。‘后期不汝有,行矣胡迟回!’老妪捶胸哭,哭声亦何哀!龙钟六十馀,伶什惟一地。弱小不识事,黄犊母之随。筋力倘可食,或免一家饥。薄命不足惜,儿去伤永离。老妪泣未阑,老翁跪致辞:‘王事亦云棘,妇人那得知!蝼蚁穴寸土,自荷皇天慈。天威有震叠,小人敢疑猜。贫者当敌忾,富者当输财。便当遣儿去,不劳火急催。所愧无酒食,与吏佐晨炊。’贫者勉自效,富者更可悲。隶卒突兀至,诛求百不支。  纨裤子,累累饱鞭笞。前卒贪如狼,后队健如  应募幸脱免,倾荡无馀资。吁嗟朝廷意,兵以卫民为。守令慎其柄,无使胥吏持!此辈如狐鼠,蓁蓁肆恣睢。聊为遒人徇,敢告良有司。”这一首叙事诗,通过对里胥上门抓丁,悲痛欲绝的孤母捶胸跺足哭诉哀求的叙述,展现了清政府行将崩溃前夕社会黑暗,下层官吏横征暴敛肆意凌辱百姓,民不聊生的情景。诗人的浓郁的忧国忧民之情流转笔端。连续多年的战争给江南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湘军攻破天京后,曾国藩有诗记叙江南人民断残垣壁,痛苦不堪的生活:“荒村骨饲狐貉,沃土无人辟蒿莱。筋力登危生理窄,斗粟谁肯易婴孩﹖”(《赠吴南屏》)诗人的忧国忧民之情渗透于字里行间。 

 二、 抒思念家乡之情

曾国藩一生从戎从政,事务庞多,但他从来不曾忘怀故园。如《题篬?谷图》写道:“我家湘上高嵋山,茅屋修竹一万竿。春雨晨锄  玉版,秋风夜馆鸣琅玕。自来京华昵车马,满腔俗恶不可删。洞庭天地一大物,一从北渡遂不还。苦忆故乡好林壑,梦想此君无由攀。嗟君与我同里社,误脱野服充朝班。一别篬?谢猨鹤,十年台省翔鹓鸾。鱼须文笏岂不好!却思乡井长三叹。钱唐画师天所纵,手割湘云落此间。风枝雨叶战寒碧,明窗大几生虚澜。簿书尘埃不称意,得此亦足镌疏顽。还君此画与君约,一月更借十回看。”篬?谷在长沙岳麓山,以流泉飞瀑和一片竹色闻名。曾文正公久在京师,十分怀念故乡的青山翠竹。篬?谷虽然不在曾氏的家乡,但是他家乡的高嵋山与画中的篬?谷相似。“一月更借十回看”表面上写曾国藩对画的爱不释手,实际表现作者对家乡的喜爱与深深怀念之情。又如《岁暮杂感十首》其一云:“芒鞋镇日踏春还,残腊将更却等闲。三百六旬同逝水,四千馀里说家山。缁尘已自沾京雒,羌笛何须怨玉关。为报南来新雁到,故乡消息在云间。”其二写道:“高嵋山下是侬家,岁岁年年平物华。老柏有情还忆我,夭桃无语自开花。几回南国思红豆,曾记西风浣碧纱。最是故园难忘处,待莺亭畔路三叉。”诗中表达作为游子的曾文正公的思乡情愫。道光二十六曾国藩写的《寄弟》中的“梦里还乡国,沟涂苦了了”直接抒发远离家乡“瞥然成六秋”的曾氏对家乡的无比思念之情。     

三、 叙兄弟手足之情

曾文正公有四个弟弟,即曾国潢,曾国华,曾国荃和曾国葆,从他的家书、日记里常常可以看出他与弟弟们之间的紧密联系。曾国藩对弟弟们的谆谆教诲,无微不至的关心,深深的思念亦可以从他的诗歌中看出。如《寄弟三首》其一:“去年长已矣,来日尚云赊。身弱各相祝,家贫倘有涯。乡心无住著,望眼久昏花。寥落音书阔,多疑驿使差。”此诗写了曾国藩对弟弟们的思念,并以“身弱各相祝”来勉励兄弟们团结互助,共振家门。其二:“咄咄延平剑,英英江夏黄。求声方出谷,一别各他乡。东下江河时,南征道路长。汝侪身手健,看我鬓毛苍。”曾氏在此诗中用延平剑化为龙的故事来表达对弟弟们的期许。其三:“梦里携予季,牵牛肯服箱!朝朝偷芋栗,知尔足奔忙。”此首诗是写给最小的弟弟曾国葆的,曾氏自注:“(季弟)往年好食栗,煨芋,避人偷窃,顽趣可掬。”诗中写到此等生活小事,是一种亲切的手足之情。“牵牛肯服箱”,典出《诗经.小雅.大东》:“  彼牵牛,不肯服箱”,用此典来表达希望弟弟成大才之意。又《温甫读书城南寄示二首》其二:“岳麓东环湘水回,长沙风物信佳哉!妙高峰上携谁步?爱晚亭边醉几回。夏后功名馀片石,汉王钟鼓拨寒灰。知君此日沉吟地,是我当年眺览来。”结尾两句表面是说六弟今日的吟咏之地就是大哥当年登高远眺时眼中所见之处,背后的意思是希望六弟曾国华能接受自己的足迹,凭借在城南书院的学习取得功名,出人头地。曾国藩在道光二十三年(1843)四川返京途中写了一首念弟之作——《早发武连驿忆弟》:“朝朝整驾趁星光,细想吾生有底忙。疲马可怜孤月照,晨鸡一破万山苍。曰归曰归岁云暮,有弟有弟天一方。大壑高崖风力劲,何当吹我送君旁。”无数次的念归,可是从未真的归去,而今又到了年终岁末,更难知何时能踏上归程。曾国藩离家愈久就愈恋家,时时思念自己的弟弟。现在,只能是天各一方,无从团圆。曾氏只能在旅途的孤独寂寞中体验兄弟的至情。“大壑高崖风力劲,何当吹我送君旁”道出了曾国藩希望猛烈的风吹送自己早日回到弟弟身旁的强烈愿望,思归念弟之情贯穿全诗。

四、 写朋友真挚之情

曾国藩一生朋友很多。他在家书里写道:“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有吴子序、邵惠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朱廉甫、吴莘畲、废作人。”曾文正公写朋友之情的诗歌有《秋怀诗五首》其三:“吾爱邵夫子,古之三益者。凿凿攻我瑕,不随世人哑。薄俗尊文章,吾亦事苟且。赫赫扬子云,末途裂如瓦。再拜谢  人,斤斧行可舍!”此诗所写的邵夫子即曾国藩的好友邵惠西,对曾氏的学问修养产生过深刻的砥砺作用。他们的友谊是建立在互相批评之上的情投意合。刘蓉(即刘孟容)是曾氏交谊最早且最笃厚的同乡好友。试读《怀刘蓉》:“我思竟何蜀?四海一刘蓉。具眼规皇古,低头拜老农。乾坤皆在壁,霜雪必蟠胸。他日余能访,千山捉卧龙。”刘蓉养晦深山,在养晦堂隐居读书。此诗写于刘蓉隐居时期。曾氏曾说过:“吾友刘君孟容,湛默而严恭,好道而寡欲。自其壮岁,则已泊然而外富贵矣。既而察物观变,又能外乎名誉。”曾国藩十分欣赏他的才华,此诗流露了诗人对才华横溢的好友的思慕之情。他曾在道光二十三年十一月七日致诸弟的家书中写道:“何子敬近待我甚好,常彼此做诗唱和,盖因其兄钦佩我诗,且谈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礼。”其《琐琐行戏简何子敬乞腌菜》中的“怀抱倾筐倒瘗开”典出《世说新语.贤媛》,王、谢是东晋两个大家族,有通家之好。此诗借此典用来表达曾国藩与何子敬间的情投意合,友谊之真挚深厚。又如《送王少鹤》:“待尔双双至,春回又一年。开尊皆旧友,发瘗半新篇。荔子红时雨,芭且绿外天。江乡好风景,话向酒杯前。”依依惜别,无限深情,以诚相待,朋友间的深情厚谊感人至深。

综上所述,曾国藩虽然是理学儒家,武臣名相,但他并不俨然以此而端目板脸作诗。他也是血肉之躯。他经历的、感受的,耳闻目睹的,所思所忆的,都能真挚自然地再现在他的诗中,体现了他的诗歌的情感特征,即“诗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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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曾国藩研究导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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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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