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规
曾国藩出生在原湘乡县二十四都荷叶塘一个地主家庭。这个家庭不算很富裕,没有深宅大院,每个有劳动能力的家庭成员都要从事生产劳动;但家里有田有地,鱼肥猪壮,雞鸭欢叫,屋舍俨然,庭院整洁,屋后竹林环绕,青翠欲滴,一家人和和气气。出现这种局面实属不易。据曾国藩说:他家祖先一百多年来天还未明就起床,开始劳作,代代努力,才有这样的家业。曾国藩的祖父曾玉屏(字星冈)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在35岁以前是一个浪荡公子,吃喝嫖赌,样样都来,邻里为之侧目,家人为之痛心;许多人断言,曾家将要败在他的手里。但自35岁以后,曾玉屏忽然痛改前非,发愤立业,前后判若两人。他有鉴于自己过去的错误,为了防止子弟不肖,同时促进家业发展,制订了许多家规,形成了一套比较完备的治家、兴家方法,并且身体力行,使曾家呈现出一派兴旺的景象,邻里亲戚之间的关系也处得十分融洽。曾玉屏对曾国藩的影响很深,是曾国藩非常崇敬的人。曾国藩将祖父的家规、家教精心整理,综合归纳为八个字: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即读好书、种好菜、养好鱼、喂好猪、早起床、勤打扫、做祭祀、善待人。八个字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即读书、耕作、孝友、睦邻。蔬、鱼、猪、早、扫,属于“耕”的范围,是农家应有之义,它的核心是勤俭。曾国藩非常看重“书”和“耕”,在教育子弟家人时,他常以“耕读”或“半耕半读”来概括。他在写给夫人的信中说:“夫人率儿辈在家,须事事立一个章程,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长久之计,能从勤俭耕读上做出好规模;虽一旦罢官,尚不失为兴旺气象。”耕读二字看似平常,实则蕴含深刻的道理:耕,使人足衣食,并养成勤俭习惯,砥砺品行;读,使人长知识,并明白道理,懂得如何做人。两者结合,更能互相促进,相得益彰。对于富贵之家来说,这看似简单的两个字要真正做到并不容易。曾国藩熟读历史,对历史上家国的兴衰洞若观火。他认为一个家庭的兴衰,不在于一两个人做了大官,而在于子弟的贤与不肖;而子弟的贤肖六分稟于天性,四分在于家教。他分析认为:天下官宦人家子孙骄奢淫逸的,一代就享用完了,能夠延续两代的少;商人的家庭,勤俭的能夠延续三四代;耕读的家庭谨慎小心,能夠延续五六代;孝友的家庭能夠绵延十代、八代。为了促使曾氏子孙贤良,保持家族兴旺,曾国藩不仅总结了祖父的治家方法,而且将其发扬光大。他一生把“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奉为圭臬,自己努力实践,恪守不逾;并且苦心教育曾家子弟恪遵家教,谨守家风,造就了曾家人才辈出的局面。
表率
曾国藩以身作则,慎始慎终践行家规。
曾国藩六岁在家中私塾就学,由父亲曾麟书执教,从此与读书结下不解之缘。他的天资并不很高,但热爱学习,刻苦认真,有一股韧劲。曾国藩八岁的时候,一次,父亲带他和妹妹国蕙出门,曾麟书是一个教育子女见缝插针的人,边走边要求孩子们对对联。路边随处长著一些狗尾草,曾麟书信口出了上联“狗尾草”,妹妹马上回答:“雞冠花”,而曾国藩却答不上来。经过一座桥的时候,曾麟书又出上联:“观风桥”,兄妹俩都回答不出来。过了三天,曾国藩找到父亲说:“想出来了,对‘听月楼’”。曾麟书早把这事忘了,这时想起来,对儿子的执著十分高兴,给予了表扬。
曾国藩20岁时离开荷叶塘,到外地求学。先后在衡阳唐氏家塾、湘乡县城涟滨书院、长沙岳麓书院学习过;每处地方学习的时间约一年左右。这些地方的师资和学习环境一处比一处好,曾国藩每到一处,学习都十分用功,学业大有长进。曾国藩原名曾子诚,进涟滨书院学习时,他改名叫“涤生”(国藩之名是后来其座师穆彰阿改的)。涤者,取洗涤尘污的意思;生者,取明朝袁了凡“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的话意。这大约是因为他以前三次参加府试均未考取秀才,決心在新的学习环境里勤奋努力,实现科举道路上的突破,故改名以明心志。进入涟滨书院的第二年,他如愿考取了秀才。曾国藩在学习上专心致志,不争闲气,不介入是非。在岳麓书院求学时,同寝室的同学叫王元龄,此人屡试不第,性情古怪,脾气暴躁。一次在寝室里自习,房间光線不好,曾国藩把桌子向窗前移了移,王肆口谩罵,怪曾国藩抢了他的风水;曾国藩没有跟他计较,把桌子搬到角落里。曾国藩成绩好,经常受师长表扬,王嫉妒心重,常借故刁难,曾国藩都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显示了大家风范。次年,曾国藩中了举人,而王元龄又一次落榜,有同学取笑他占了好的风水为何又没考取?王悻悻地说:“角落里的风水好,还是被曾涤生占了。”一时传为笑谈。
1834年底,曾国藩赴京参加来年的会试。虽然在1835年的会试和1836年的恩科应试均名落孙山,但他在京认真研读了韩愈的古文和一些著名的经史书籍,养成了对历史和古文的爱好,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南归途经金陵(南京)时,曾国藩见到了心仪已久的一部书——二十三史,但此时钱差不多已花光了,他咬了咬牙,找同乡人睢宁知县易作梅借银100两,又典当了衣物,凑足银两买下了这部宝贵的书籍。借了100两银子,对于曾家而言并不是个小数目,曾国藩回家后开始还不敢向父亲稟报。曾麟书得知原委以后,不仅没有责怪,反而予以肯定,并勉励他悉心读书。曾国藩深受感动,“由是侵晨起读,中夜而休,泛览百家,足不出户者几一年。”
曾国藩在科举求取功名的道路上虽然受过挫折,尝到过苦涩的滋味,但总的来说是顺利的。他先后考取了秀才、举人、进士,在朝考中又取得了一等第三名的骄人成绩,并由道光帝亲拔为第二名,改庶起士,入翰林院继续深造。对于很多通过科举考试求取功名进入仕途的学子而言,读书赴考不过是敲门砖罢了,“门”一旦敲开,“砖”也就丟了。就是翰林院这样一个做学问的地方,也有不少人并没有多少心思治学,而沉醉于悠游宴饮,或者一门心思考虑升官出任实职;但曾国藩不是这样。他充分利用这个读书养望之地,大量读书,精研学问,在翰林院的八年,成了他读书治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这固然跟曾国藩热爱学习很有关系,也源于他的远大抱负。他常自比于李斯、陈平、诸葛亮等“布衣之相”,幻想“夜半霹雳从天降”、“万一雉卵变蛟龙”。他明白,要实现自己的抱负,非有经世致用的真才实学不可。他写了这样一副对联挂在居室里以自勉:“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曾国藩的学问博而且精。他是当时桐城派学者的领袖,是著名的理学家,在古文方面颇有建树,古文、奏章独步当世,诗歌、书法作品也属上乘之作。
初入翰林院时,曾国藩在治学的方向和内容上都带有较大的盲目性,只要是名人的著作他都拿来阅读;虽然有收获,但学问难以深化。1841年,他在读《朱子全书》时,对朱熹的理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苦于缺乏读书方法、治学门径。他虛心向理学界的代表人物、大理寺卿唐鉴和大学士倭仁求教。唐鉴指出,做学问包括三个方面,即义理、考核、文章:要求曾国藩读书治学、砥砺品行,要以《朱子全书》为依据,要熟读这本书,并在“义理”上狠下功夫,因为经世致用、治国平天下的道理都在“义理”之中,“义理”明白了,文章也能做得好。倭仁则教给他反省靜思的方法。
曾国藩遵循唐鉴、倭仁的指教,根据自己的实际,制订了一系列必须践行的规章,其核心就是把精研学问与修身养性结合起来,向内圣外王的目标努力。他严于解剖自己,坚持天天记日记,将自己的言行和思想动态一一记下来,尤其是把过失都记录在案,连梦境也不放过。时常检点,以云恶从善,日积月累,乃见功效。从下面的两则日记中,可见一斑:
“走小珊处。小珊前与予有隙,细思皆我之不是。苟我素以忠信待人,何至人不见信?苟我素能礼人以敬,何至人有慢言?且即令人有不是,何至肆口谩骂,忿戾不顾,几于忘身及亲若此!此事余有三大过,平日不信不敬,相恃太深,一也;此时一语不合,忿恨无礼,二也;龃龉之语,人反平易,我反悍然不近人情,三也。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此之不知,遑问其他?”
“至海秋家赴饮,渠女子是日纳采。座闻,闻人得别敬,心为之动。昨夜,梦人得利,甚觉豔羨,醒后痛自惩责,谓好利之心至形诸梦,何以卑鄙若此,方欲痛自湔洗,而本日闻言尚怦然欲动,真可谓下流矣!”
曾国藩水烟抽得很凶,有“水烟枪”之称,下围棋的瘾也大。为了治学和修身养性的需要,他下決心戒掉了水烟。他本来決定要戒棋的,但有感于围棋亦有养性娛情的功效,只要把握得好,益多害小,所以仍保留这个爱好。
经过数年的努力,曾国藩在理学方面已经卓有成绩。他深知过于专注一家,必受其限制,只有博采眾长,才能促进全面发展。于是,他虛心向在京师的朋友如刘传莹、吴廷栋、何桂珍、邵懿辰、冯树堂等人学习,或向他们讨教专门学识,或探讨学习的方法;这样一来,曾国藩不仅弥补了过去在考据、训诂学等方面的缺陷,古文、诗词歌赋等方面也渐入佳境,在士林中声名鹊起。曾国藩探索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如“看、读、写、作,缺一不可”、“学贵专精”,等等。他十分推崇专心治学,常常说,读书治学有如挖井,与其浅挖几口井而挖下出水,不如坚持不懈地挖一口井,直到挖出源源不断的水流为止。他的这些方法,不仅对他的后人影响很深,也通过他的朋友、学生流传到了社会。
曾国藩从发蒙读书开始,毕生手不释卷,笔不停耕,在学术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他一生著述达2500万言,加上日记和阅读圈点的文字,共3000万言。他只活了62岁,期间经历了十多年统帅千军万马对垒于疆场的惨烈战争,又长年担任总督,忙于公务,却如此著作等身,可谓世所罕见,没有惊人的毅力是不可想像的!他坚持记了19年的日记,直到死的一天还写下了最后一篇日记。
曾国藩学识渊博,视野开阔,思想深刻,因而他容易接受新的知识和观念,目光远大。他主张向西方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首倡洋务运动,建立安庆军械所、江南制造局,“师夷智以造炮制船”,开中国近代军事工业的先河。设立翻译馆和印书处,系统翻译印行西方科技书籍,延揽科技人才包括国外的人才,奏请朝廷选派幼童留学美英等国。他的这些举措,无疑有利于国人学习西方文明,掌握先进的科学技术,促进了中国社会的变革。他自己也努力阅读一些翻译过来的科技书籍。他曾以不识天文为恥,经过学习请教,对主要的星系、星星也能指认明白。
10岁以前,曾国藩在荷叶塘读书之余,尽量做一些体力劳动,砍过柴、插过田、喂过猪,在蒋市街上卖过篾货。踏入仕途以后,虽然远离了乡间生活,但他对“耕”有著深刻的理解,认为从耕的目的,就是为了“习劳习苦”,养成“勤苦俭约”的习惯,不忘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以自己的方式践行“耕”的准则,主要表现在“勤”、“俭”、“廉”上。
曾国藩指出:“身勤则强,逸则病;家勤则兴,懒则衰;国勤则治,怠则乱;军勤则胜,惰则败。”他不仅率先习劳,而且要求部下做到身勤、手勤、口勤、心勤。战争期间,曾国藩的大营从统帅到士兵都必须早起,六点钟就开早饭。李鸿章初入曾国藩幕府时,很不适应这种作息方式,他喜欢睡早觉,几次赖床没有起来吃早饭。曾国藩对这位学生很器重,为了治一治这位少年翰林的毛病,有一次吃早饭时,曾国藩前后两次派亲兵去请李吃饭,并且明言不等他来不会吃饭。李鸿章十分不情愿地爬起来,草草收拾了一下奔入饭堂,见曾国藩与眾幕僚都停箸等候。吃饭时,曾国藩始终一言不发,李鸿章十分尴尬。饭后,曾国藩严肃地对他说:“少荃,你既入我幕,就要受我约束。”李鸿章从此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后来他多次跟部下谈到早起的好处,对老师的教诲感激不尽。曾国藩的大营在一个地方驻扎的时间稍长,他都要垦地种菜。他不仅于军务倥傯之余,亲手种植蔬菜,还教道将士种菜。他在任两江总督时,接家眷住到了督署,为了让夫人及其他女眷不疏于纺织,特地买了五架纺车,供她们纺纱织布;督署内整日纺织声不断。
曾国藩曾作勤字箴曰:“手眼俱到,心力交瘁,困知勉行,夜以继日。”他无论是治学、治事,还是治军都是十分勤勉的。
勤与俭往往是联系在一起的。曾国藩十分崇尚节俭,他位极人臣,但饮食却非常简单,每餐荤菜多则一样,少则没有;如果有客人来,则添一样荤菜,时人称其为“一品宰相”。一品者,一样荤菜也。曾国藩只穿粗布衣服,不穿丝绵。三十岁那年,他制了一件青缎马褂,但平时不穿,只在节日和喜庆的时候穿一下,三十年后,犹如新衣。他幽默地说:“古人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依我看,衣也不如故。看看今天的衣服,哪有当年光鲜啊!”曾国藩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他规定娶媳妇的用度和嫁女嫁妆不能超过200两白银。当第四个女儿曾纪纯出嫁时,曾国荃正在荷叶老家。他不信大哥只给200两陪嫁银,打开箱奁验看证实以后感叹不已,认为200两实在不敷应用,就送了400两银子给嫂子欧阳夫人用作喜事开销。曾国藩立誓不靠做官发财,他说:“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恥,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下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他进一步阐述了不留钱财给子孙的道理:“盖儿子若贤,则不靠宦囊,亦能自觅衣饭;儿子若不肖,则多积一钱,渠将多造一孽,后来淫逸作恶,且必大玷家声。故立定此志,決不肯以做官发财,決不肯留银钱与后人。”
曾国藩尽量避免官场应酬。在京师作侍郎,薪金不过400两白银。京官受人馈赠,成了一种惯例。但曾国藩拒绝接受馈赠。他认为所谓馈赠不过是钓饵罢了,一旦吞下钓饵,不免受制于人。后来他当湘军统帅,担任方面大员,一直坚持不受馈赠的原则。
从事实上来看,曾国藩所说的并非虛言。曾国藩过世后不久,小儿子曾纪鸿在京病故了。曾纪鸿病重买药的钱及死后殡敛衣棺还葬家乡的费用,还是由左宗棠资助的。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学士的儿子竟穷困如此,让人感叹至深!
曾国藩对待长辈十分孝顺,对待子弟家人十分关心爱护。他写给家人的1380余封信中,充满了拳拳之心,关爱之情。从下面这则信中可见曾国藩对长辈关心的细致和周到:“母亲齿痛,不知比从前略松否?现服何药?下次望季弟寄方来看。叔父之病至今未愈,想甚沉重,望将药方病症书明寄京。刘东屏医道甚精,然高云亭犹嫌其过于胆大,不知近日精进如何,务宜慎之又慎。”过年过节,生日喜庆,曾国藩对长辈和亲戚都有馈赠,对母亲、岳母、四位弟媳都由他每年寄给一定的零用钱,数量虽然不多,心意却尽到了。曾国藩清心寡欲,每有余钱都寄回家里,嘱咐曾国潢或曾纪泽均分给所有亲戚,一视同仁,就是做乞丐的亲戚也不例外。凡亲戚有急难,曾国藩只要知道,必有所济。
曾国藩善待邻里,惠及他人,从不计较得失。一些人向他借钱,他都尽量给予支持。虽然其中也有不值得同情的人,但曾国藩认为多数是经济确有困难的;因此,他从不索还,有些困难的人来还帐时,他还要退还给人家,表示不要再还。
曾国藩位居将相,他直接的“睦邻”对象主要是官场人物、朋友和随侍左右的人,无论是谁,他都努力做到以“诚”“恕”二字待人,以德报怨,而不是以怨报怨,更不以怨报德。晚清许多著名的人物,如江忠源、胡林冀、李鸿章、彭玉麟、杨载福、沈宝桢、左宗棠等等,或出于他的门下,或由于他的獎掖;其中有的人虽然也和他有过嫌隙,但他能夠做到坦诚相待,不计前嫌。左宗棠志大才高,但为人刚强,不下于人。他在当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僚时得罪了不少人,有人联合向咸丰皇帝告他是“劣幕”,把持巡抚衙门。咸丰皇帝一怒之下要杀他,曾国藩联合胡林冀分别上疏,请求赦免并重用左宗棠。咸丰十年,左宗棠进入曾国藩幕府作幕僚,曾国藩对他十分倚重,不久支持左宗棠自领一军进入江浙,左宗棠每打一次胜仗,曾国藩都极力保举。三年之间,左宗棠由一个幕僚而浙江巡抚,而闽浙总督,几乎与曾国藩平起平坐,但左宗棠并不领情。早在曾国藩办理团练之初,与湖南地方大吏发生冲突时,左就参与其中,与曾国藩为难。当曾与湘军将领王錱发生矛盾时,左又偏袒王。左宗棠成了方面大员以后,还多次责难过曾国藩;但曾国藩没有计较他,这种雅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曾国藩死后,左宗棠送了一幅挽联:
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可以说,曾国藩的以诚待人,终于让高傲的左宗棠低下了头。
曾国藩对待兵弁仆役等“下人”,也能做到平等待人。佣人陈升因与曾国藩一言不合走了,曾国藩很后悔,特地写了一首诗反省自己,表示今后应当把佣人也当自家人手足兄弟看待,注意彼此之间感情的交流。
督导
曾国藩千方百计教道、约束子弟后人做到“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常说常行”、“世世守之,永为家训。”
曾国藩特别重视诸弟和子侄们的读书学习。他认为读书可以改变人的气质,是一个人立业成才的根本,也是家庭兴旺的基础。同治四年,侄儿曾纪瑞考试取得了好成绩,他十分高兴,写信给国荃和国潢道:“纪瑞侄取得县案首,喜慰无已。吾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秀才者,读书之种子,世家之招牌,礼义之旗帜也。谆嘱瑞侄奋勉加功,为人与为学并进。”他对于四个弟弟的学习可谓煞费苦心,通过书信往来给予悉心指点,不论是谁,有了成绩给予充分的肯定,不足的地方也毫不客气的指出。曾国藩在作京官时,先后把曾国荃、曾国潢、曾国华接到京师学习,时时督促他们专心向学。对女婿的读书,曾国藩也十分关心重视。他曾把女婿罗允吉、袁榆生接到军营中,督道他俩读书用功。
对于学习的目的,曾国藩下同于一般官僚士人。他反复要求子弟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不求升官发财,不以优越的地位自居,重在真才实学,自立自强。他说:“凡人多重子女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他教道纪泽、纪鸿道:“尔曹惟当一意读书,不可从军,亦不必作官。”“尔兄弟努力读书,決不怕没饭吃。”曾国藩不主张子弟为了升官发财而读书,但要求他们要树立远大志向,争取成为有用之材。他说:“盖世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恆。”他亲选了33位古代著名人物,要求曾纪泽将其绘成肖像,挂在房间里,日夕观摩,立志向他们学习。
关于怎样读书的问题,纪泽、纪鸿兄弟受到了曾国藩细致、严格而又亲切的训道。诸如怎样读经典书籍,怎样读制艺文字,怎样作诗写字等,都有具体的指道。在学习的内容上,他不愿儿子汲汲于功名,在科举的道路上埋首穷经,陷在八股文的圈子里走不出来,而希望他们广泛涉猎各方面的知识,并鼓励他们学习、了解西方科技知识。1858年9月,曾国藩跟纪泽谈话,他总结了自己做学问的情况,认为平生不懂天文算学,是一大恥辱,要求纪泽吸取教训,雪此恥辱。在曾国藩的教道下,曾纪泽自20岁起,在学习其他知识的同时,下苦功涉猎科学技术知识,如近代西方的数学、物理、化学、天文等,他都用心钻研过,并能著文介绍推广。与此同时,曾纪泽依靠自学,能用英语交谈,以英文写作。由于曾纪泽学贯中西,且为人厚重,性格坚毅,处事精明果断,后来成了杰出的外交家。他担任第二任驻英法大使,好评纷至。崇厚出卖国家利益,擅自与沙俄签订《里瓦几亚条约》,中外譁然,朝野洶洶,清廷不得不宣布废约。曾纪泽受命于危难之际,兼任驻俄大使,肩负与沙俄谈判重订条约的重任。经过半年多的艰难谈判,双方签订了《中俄伊犁条约》,收回了伊犁和被崇厚出卖的六万平方公里国土,被称赞为“障川流而挽既逝之波,探虎口而索已投之食”。沙皇俄国侵略成性,被其侵吞的各国领土从来没有吐出来的,唯有这一次例外,曾纪泽功不可没。曾纪鸿35岁英年早逝,是一位杰出的数学家,在科技领域、音律学方面颇有成就。他的作为,是曾国藩教育思想的结晶。曾纪鸿8岁的时候,曾国藩在给诸弟的信中就嘱咐:“纪鸿儿亦不必读八股文,徒费时日,实无益也。”1858年9月,曾纪鸿才满10岁,曾国藩来信告诫他必须注意科学技术方面的学问。曾纪鸿在父亲的鼓励下,无意科举功名,悉心钻研数学和其他科学知识,著有《对数详解》、《圆率考真图解》、《粟布演草》、《电学举隅》、《炮攻要术》等书。他在数学上的成就尤其令人称道。当时国际上以推算圆周率之位数标志其数学水平,数学家们只能算到小数点后40位就无法深入下去了。曾纪鸿悉心研究,独创新法,反复推算后达到了100多位。
曾国藩经常告诫子弟家人,一定要重视耕种,养成勤劳俭朴的习惯,以继承良好的家风。他要求子孙“半耕半读,以操守祖先旧业,万不可存半点官气。不许坐轿,不许使喚奴婢取水添茶。拾柴收集粪便之事,须要一一去做;插秧莳禾主事,亦要时时习之。”他对早、扫、鱼、猪、蔬等各项内容,都有具体要求。他在家信中说:“居家之道,以黎明即起为第一要义。”曾纪泽新婚后,他写信要求:“当以早起为第一先务。自力行之,并率新妇力行之。”他批评弟弟说:各位弟弟不喜欢收拾干淨,比我还厉害,这是败家的气氛。以后务必细心收拾,即使一纸一麻,竹头木屑,都应该收拾干淨俐落,以便作子侄的榜样……,子侄除读书外,教他们打扫房间,擦抹桌椅,拾粪锄草,是极好的事,千万不要以为有损架子而不去做。他在家信中说:“家中养鱼、养猪、种竹、种蔬四事,皆不可忽,一则上接祖父以来相承之家风,二则望其外有一种生气,登其庭有一种旺气。”
曾国藩远离家园,随著自己官声日隆,家族日兴,他也许担心家人难以真正做到亲历劳作,克勤克俭。因此,他常从细微处著手,想方设计督责落实。例如,在种菜一事上,他常常在外选购种子寄送家里,并一一过问生长情况。有感于家里种菜的技术不高,特地要求儿子纪泽请长沙师傅到家里种菜。对此,曾国潢不理解,啧有烦言。曾国藩写信开道他:“乡间种菜全无讲究,比之省中好菜园,何止霄壤!余欲学些好样,添些好种,故令纪泽托人在省雇工,弟可不必打破耳。”他认为,大户家庭是否勤俭,只要检验妇女勤劳情况就清楚了。因此,他要求妻子“以勤俭自惕”,“以劳苦自乐”,为各房及子孙做出榜样,新媳妇进了门,要督促其入廚房做饭菜,勤于纺织,勤于针線,自做鞋袜,还要告诉她们做腐乳、干笋、火焙鱼等小菜。并在规定的时间里进行检查。曾国藩要求女儿和儿媳每年要做一双布鞋和若干酱菜、烘鱼寄给他,“各表孝敬之情,各事针黹之工,余亦得察闺门之动惰也。”
曾国藩告诫家人:“孝友为家庭之祥瑞”,不孝则“立获殃祸”。他说:“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蒸而家不兴,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曾国藩兄弟五人,他是长兄,在统帅湘军平定太平天国起义的过程中,四位弟弟都要跟随他带兵以博取功业。他考虑到家里需要有人管理,对长辈尽孝道,并教道督责子弟遵守家规,于是要求小弟曾国潢在家承担起齐家的责任。曾国潢按照乃兄的安排,终生株守在荷叶塘,曾国藩治家的要求,大多是通过写信给他实施的。相对于其他兄弟而言,曾国荃得到曾国藩的指道更多,曾国荃所以在军事上取得成功,在历任督抚时颇有建树,除了他自己的努力外,得益于曾国藩的悉心栽培。而心高气傲的曾家老九对长兄的教道基本上能做到言听计从。曾国藩对弟弟和子侄如何尽孝道,常有具体的指教。例如,他要求儿子在老家侍奉叔叔要像侍奉父亲一样,侍奉叔母要像侍奉母亲一样,对待堂兄弟要像对待亲兄弟一样。凡事都可以节省,唯独对待各位叔叔家里要处处从厚,对待堂兄弟,要以道理、事业相勉励,对待过失要加以劝诫,使得彼此都有成就。
曾国藩认为,人待人是无价之宝。他要求家人对待亲戚乡邻要以礼相待,“宽待人,严律己”,互相往来,吊丧问疾,周济急难。对待“宗族姻亲,爱之敬之,不可亲此疏彼”,富贵之家不能“敬事远亲而慢近邻”,要做到“酒饭宜松,礼貌宜恭。”他还告诫弟弟:“凡事不可占人家半点便益”。有一次,曾家请了几个乡邻帮助搬家,曾国藩来信要求家里完事后把搬家所用的骡子、车辆等东西送给搬家的人。他常常借用“有钱有酒款远亲,火烧盗抢喊四邻”来警示子弟善待亲邻,否则家里遇有急难,就会无人相帮。
传承
曾国藩晚年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世事已拋高枕外”,下联是:“春风常在短筇前”。曾国藩所处的时代,社会剧烈动荡,政治险恶,官场黑暗,外侮频至,他虽然经过艰苦努力,功成名就,但心里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尤其现实的情况与他的政治抱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的心里是比较落寞、失望的,却又无人能诉。官场上虽然已成过眼云烟,但另一方面,他相信必有一些东西会流传下去,如春风常在。这副对联,是曾国藩这种心境的写照。确实,许多宝贵的东西是不会随风飘逝的,例如曾国藩手订的家规,形成的良好家风就得到了传承,不论社会和环境如何变化,曾氏子孙谨守家规,形成了人才辈出、兴旺发达的局面。
曾国藩兄弟的后代都十分重视读书求知,而且秉承曾国藩的意愿,做到读书不为升官发财,而在于掌握真才实学,做读书明理的君子,因而造就了大批各类人材,尤以教育、卫生、科技界居多。据统计,曾国藩兄弟后人240多人中,仅教授就有90多人,不少人成了出类拔萃的人物,如著名诗人曾广钧,画家曾厚熙,著名教育家曾宝荪、曾约农,著名化学家曾广琦、曾昭伦,著名考古学家曾昭橘,还有曾氏后裔中第一位中共党员,曾任全国妇联副主席的曾宪植等等。
曾纪鸿的夫人郭筠是一位有名的女诗人,在丈夫死后,全力教道儿孙读书。她知识广博,思想开明,具有远见,规定儿孙辈在家塾学习的课程,除了经史外,还有算术、音乐、书画、外文,家塾中聘请过英文和日文教师。为了开阔儿孙的视野,规定每天早晨第一节课为点读报纸上的社论。她的儿孙个个是专门人材,不少还留学国外。
曾广钧是曾纪鸿长子,自小聪慧好学,23岁就考上了翰林。他对做官并无多大兴趣,却爱好做诗,下了很深的功夫,诗作常被人传诵。1900年,他才34岁,就退出政界,专心于学问;梁启超评价他是当时诗界八大贤人之一。
曾家对女子的读书求知也十分重视。有一次,一位家塾先生对郭筠说:“您两位孙女读点女儿经就夠了吧。”她坚定地回答:“不然,须同男的一样地读。”她的孙女曾宝荪四岁就入家塾,在祖母的督道下开始了系统的学习。先后在上海教会的女子学校、杭州省立女子师范学校、杭州教会女子学校学习过。1912年,曾宝荪19岁,要求赴英国留学,征求祖母及父母的意见,当时官宦家庭一般都反对子女尤其是女子出国留学,但开明的郭筠和曾广钧夫妇尊重了她的选择。曾宝荪先在伦敦大学学习,获理学学士学位,是当时中国妇女获此荣誉的第一人。随后,她进入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深造。归国以后,她克服重重困难,于1918年7月,在长沙创办了艺芳女子学校,担任校长前后达32年之久。她献身教育事业,终身不嫁,換来了桃李满天下。有一次,曾宝荪到金陵女子大学演讲后回答学生的提问,有学生问:“请问曾先生如何要抱独身主义?如果你结了婚,定是位非常好的母亲。”她回答道:“如果我结了婚,至多只能做数人的好母亲,而我现在则能做无数人的好母亲。”曾氏后代中,像曾宝荪这样杰出的女性人才还有不少,其中许多人都出国留过学。这在同时代的官僚家庭中可说是绝无仅有的。如曾昭橘是曾国潢的孙女,留学英德主攻考古专业,归国后在学术上卓有成就,在国际考古学界很有名望,曾任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专门设计委员会委员兼总干事。她对中国考古事业怀有深厚的感情,不仅不随国民党政府去台湾,并且极力反对将出土文物运往台湾。1949年4月14日,她还联合其他人士公开呼吁,把运往台湾的文物收回。新中国成立后,她曾任南京博物院院长。
曾国藩老家有一座宽敞的藏书楼,总计藏有国内典籍20余万册,西方科技类书籍约6万册,且其中多珍贵版本;私人藏书数额之巨,可称当时之冠。曾国藩“嗜书”,他说,決不留余财给子孙,只有书籍常思购买。因此,他藏书的“求阙斋”书也最多,达10万册。曾家的藏书宝库,对后人的读书求知无疑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曾纪泽、曾纪鸿兄弟都没有进入正规的学校,所学知识来自父亲的藏书及他们自己所购的书籍。曾宝荪回忆,藏书楼深深地吸引了她,她常常在课余偷偷躲进藏书楼读书,有时忘记了吃饭。
曾国藩的后人总的来讲,能谨守勤俭的家教,离开了老家,也能做到不忘本。曾纪芬是曾国藩的满女,活了83岁。她的丈夫聂缉椝曾任道台、巡抚,后来弃官从事实业,成了实力雄厚的资本家,儿子聂其杰1920年出任上海总商会会长。在这样的富贵之家,曾纪芬却能一直谨守勤俭家风。她中年随夫定居上海,在老家的纺车没能带过来。听说上海乡下有一种三木锭腳踏纺棉车买,她派人买了一架,并请人教自己纺纱的新方法。晚年针对社会上奢侈之风盛行的状况,在病中口述由儿子聂其杰整理成《廉俭救国说》一文以醒世人。
曾国藩的后人在求学、事业等方面也能夠互相支持,互相勉励。曾宝荪创办艺芳女校就得到了父亲曾广钧、叔父曾广钟、姑母曾纪芬、弟弟曾约农等人的大力支持。女子大学办起来以后,曾家女子有不少都在这里求学。曾宝荪回忆1914年与曾约农除夕守岁谈心,“立志贡献自己为国家、为世界致用,约定互相努力,互相帮助,以求达到这目的。”“他守了这个信约,一直爱护我,帮助我,我办教育略有成就,靠他助力不少。”曾约农是曾纪泽之孙,留学英国,获伦敦大学理科工程科学学上学位,他也像姐姐宝荪一样终身未婚,献身教育事业。曾约农一直是曾宝荪办学的主要帮手,艺芳女校创校之初,即任教务主任,兼英文、算术、物理和化学老师。他后来担任湖南克强学院院长、台湾东海大学第一任校长,也得到了曾宝荪的支持。
曾约农有民族大义,爱国护邦,善于协调处理关系。抗战期间,湘乡及相邻地区有多支抗日游击武装,由于不相统属,缺乏协调,有时难免发生磨擦。为了促进各派武装攜手合作,一致抗日,曾约农派专人帮助沟通游击队和地方政府之间的联系,借以了解敌情,掌握各方面的活动情况。1944年8月,在曾约农的斡旋下,湘乡及周围各路抗日游击司令齐集富厚堂曾家开会,消除了彼此间的误会,增强了信任和理解。曾约农还和从弟曾昭柯、“正义军”副司令屈能伸一起出面,招集湘乡、湘潭、衡山三县的游击队在湘潭龙虎坳会谈,商讨如何互相支持,共赴国难。对驻地的抗日武装,每逢过年过节,曾约农和老家的兄弟姐妹都要设宴犒赏,或赠送锦旗,以激励其爱国抗日的热情。1945年春夏之交,湘乡一带因战乱频频,天災不断,老百姓衣食无著,有的濒临死亡。曾家在富厚堂开仓平粜,帮助乡民渡过难关。曾家的这些做法得到了人们的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