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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与先秦儒学
作者:孙功达
【摘要】魏源虽是应时而生,怎奈封建社会已进入垂暮之年,所以,他也就不算应运而生,交不了华盖运,也难有董仲舒、朱熹之历史地位。好在魏源绝不迂腐,既能深入圣贤殿堂,又能取“宝”而返,另置一份产业——成就其在中国近代史中独特的“创棒辟莽,前躯先路”之功,从中可想知儒学思想之持久魅力所在。此为后话,本文主要谈一下魏源对孔、曾师徙学说之阐发。

    先秦儒学是指由孔子、曾子、子思、孟子、荀子等人所并创、阐明的儒家原初思想,其核心范畴是仁、礼、孝、敬、义等,其思想纲领可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来概括。

    魏源服膺先秦儒学,极力推崇孔夫子作为圣人之形象,而对孟子以下,包括孟子本人,所谓儒学思想的传人及其主张多有微词。魏源怀慕周孔之道,并力图阐扬夫子未尽之意,使其更为完善,更为合理。魏源期求直指圣贤心源,以避开宋明理学“口心性,躬礼仪,动言万物一体”的玄妙云纱,由文而质,返朴归真;抬出真孔子,摆出真孔学。魏源立志极高,仿荀子著述体例,以《诗经》为佐证、结论,撰写哲学名著《默觚》,分学篇、治篇两部分,学篇阐述的中心问题是如何才能做圣人,指出通向圣人之路的种种途径和方法,批评那些非孔学正路的旁门左道,类于“解蔽”,期求万法归宗于圣人。治篇讲的是圣人君子如何立足于社会行圣人之道。就《默觚》篇名来讲,也是耐人寻味的。孔夫子有鉴于当时社会礼崩乐坏,器物名实不符,发出“觚不觚”的感叹,而魏源亦感到孔孟之学已走了样,读书人或埋头詀训考据,或讬玄虚之理,唱高调,漠视现实,忽视、甚至歪曲圣人修齐治平之道,大大远离周孔之真传。故,魏源便站出来,希冀举起儒学正宗之旗,撰《默觚》。

    魏源虽是应时而生,怎奈封建社会已进入垂暮之年,所以,他也就不算应运而生,交不了华盖运,也难有董仲舒、朱熹之历史地位。好在魏源绝不迂腐,既能深入圣贤殿堂,又能取“宝”而返,另置一份产业——成就其在中国近代史中独特的“创棒辟莽,前躯先路”之功,从中可想知儒学思想之持久魅力所在。此为后话,本文主要谈一下魏源对孔、曾师徙学说之阐发。

    (一)、尊崇周公、孔子及其弟子

    在魏源看来,周公制礼作乐,创一代典,为周家八百年天下奠定了基业,对孔子影响甚大,成为孔子的有主之梦,故周公绝对是圣人的化身,是圣人的祖师爷。魏源还在未弱冠之少年曾撰文请祀周公于孔庙,除去孔父的虚牌位,摆上周公之灵牌,由此可见周公在其心目中的地位。至于孔子及其门徒颜回、曾子、子夏、子张,他也是反复称颂,例如: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况君子登颜、孟之东山、登周公、孔子之泰山乎?羲、农、黄、唐、禹、汤、文、武、圣之高、曾也;周、孔、圣之祖父也;颜、曾,圣之宗子也;孟子,圣之别子也。

    又如:

    至德以为道本,颜渊、仲弓以之;敏德以为行表,孝德以知逆恶,曾子、子羔、子路之徒以之;后世《道学》、《独行》二传所由分与?师以贤得氏,子思、孟子当仁于齐鲁;儒以道得民,诸子身通六艺,友教于西河,后世《道学》、《儒林》二传所由分与?惟周公、仲尼,内圣外王,以道兼艺,立师儒之大宗。天下后世,学焉而得其性之所近,仁者见仁焉,知者见知焉,用焉而各效其材之所宜。

    值得注意的是魏源未把孟子放在曾子、子思之上。他认为《中庸》、《大学》出自子思和其老师曾子之手,尽得孔子之真传,并特辑录出《曾子章句》、《子思子章句》,极力表章曾子、子思师徒二人。相比较而言,魏源不十分喜欢孟子,特别是对轲死其学不得真传深表不满。孟子未能带出一个好门徒以继其业,所问答的都是肤皮掠影之事,徒儿问得不高明,师傅回答得也不怎么样,大概算难师难弟。魏源或许受南宋非孟思潮的影响,或以儒学演进来讲,指责孟子师徒不争气,更主要的原因大概在于学术观方面之“分歧”。孟子除仁、义之外不知礼、乐为何事,对传闻中的历史所知亦贫乏得很,远不及孔子精通礼、乐,又博文,使魏源对孟子大倒胃口,一时性致上来,便对孟子也就大不敬。虽然如此,他对孟子敷衍孔学所作的一些工作,仍尽量予以肯定,试看他以半调佩半肯定的语调对孟子的评价:

    古人言学,惟对勘于君子小人,未有勘及禽兽者,惟孟子始言人禽几希之界,又于鸡鸣善利分舜、跖之界。始如一念之中,有屡舜而屡跖者,有俄人俄禽者;一日之中,有人多而禽少者,有跖多而舜少者;日在岐途两界之中。去禽而人,由常人而善人,而贤人,而圣人,而人道始尽。乌乎,严矣哉!

    古人言学,惟自勘于旦昼,未有勘及梦寐者,惟孟子始言夜气平旦之养,……梦觉一则昼夜一,昼夜一而生死一矣。乌乎,密矣哉!

    “严矣哉!”是实在过严,几乎不近人之情理。只是由禽而人而至贤人、圣人之路数尚正确,魏源心中虽不快,但也只能接受。而且,魏源深知,孟子宣扬圣学又只能走些极端,放肆高言?或危言耸听是宣传鼓动家的本领,至于圣人则持温和公平之论。

    “密矣哉!”,这是魏源的由衷之叹。魏源虽对孟子有许多微词,甚至大不敬的话,但确实未否定孟子之学说,且对孟子“梦觉一则昼夜一”、“用力在旦昼而功效则必于清夜时验之“之说深有同感,甚至终生体验之。至于他抬高曾子、子思之地位那又是他路见不平的仗义之举,来顾及到是否将动摇孟子亚圣地位。魏源更多地想要挖掘出由曾子、子思所继承下来的孔夫子的思想遗产之真谛,使其发扬光大,重见天日。详后。

    (二)、推衍孔夫子之大义

    魏源在《子思子章句序》中写道:“圣人忧患天下来世其至矣!删《诗》、《书》,正礼乐,皆述而不作,有大义,无微言,……。”在他看来,西周是一个诗、礼、乐教化之世,而孔子梦周公,也是追思周公时代诗、礼、乐之世。孔子“删《诗》、《书》,正礼乐”,暗含有恢复诗、礼、乐教化之世这个大义。

    魏源认为,孔夫子对诗、礼、乐之体悟极深、造诣极高,并与孟子进行对比说:

    孔子动言礼乐,造就成德;孟子则不但无一言及乐,亦从无琴瑟弦歌之事。陶融礼乐之化,即博学详说之语,七篇中亦仅一偶及焉,不必下学而自能上达。且孔子并学夏、殷、周之礼,孟子则诸侯之礼未学,周室颁爵禄不知其祥,此尊德性多于道问学者也。

    又如:《韩诗外传》言昔者子夏‘弹琴以吟先王之风,有人亦乐之,无人亦乐之’,至于发愤忘食,然夫子犹造然变客曰:‘子已见其表,未见其里,窥其门,不入其中,安知其奥藏之所在乎?丘尝悉心尽志以入[其]中,前有高岸,后有深谷,[冷冷然如此既]立而已。此所谓深微者也。深微者何?无声之礼乐志气塞乎天地,此所谓兴、观、群、怨可以起之《诗》,而非徒章句之《诗》也。

    人们一般多推重孔子对仁、礼之阐释,而对孔子在《诗》、乐方面的用心,即“悉心尽志”则重视不够。人们多认为孔子删《诗》仅是剔除其淫佚之诗。虽有移风易俗之意,但意义有限,所以,人们更愿意将其视为文献整理,至于《乐》经早已失传,更是无藉可考,孔夫子虽然好乐,但也反属个人兴趣爱好,故也未引起人们足够重视。魏源探赜索隐,一定要弄明白孔夫子何以重视诗、礼、乐,何以要“删《诗》、《书》,正礼乐”?他在《默觚》中作了解释:

    《孔子闲居》一篇,深明礼乐之原,与《易系》、《中庸》相表里,中人以下不得闻也。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表,极其所至,无至无不至。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倾耳而所之不可得而闻,志气塞乎天地,此之谓五至三无。由是发皆中节,溥博涌泉而时出之,犹天时风雨霜露无非教,地载形气风霆流行无非教焉,其在我者,惟清明在躬,志气如神而已。时行物生,天何言哉!此圣人无言之言也。非子夏下学上达,其孰与闻于斯?”

    此为魏源概括《礼记•孔子闲居》篇大义的一段话。后儒假托孔子与子夏的一段对白敷衍出《闲居》篇,以说孔子之政治理想。魏源引伸其说,将孔子之诗、礼、乐观再次加以肯定。我们认为,从思想脉络上来讲,这种推衍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反映了一种思想观点的内在的、逻辑的发展,即仍能反映孔子思想一种倾向性。兹引《论语•八佾篇》再略加佐证,此篇几乎走讲礼乐,能集中反映孔子的礼乐观。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仁为夫子哲学伦理学之思想核心,而礼、乐与仁又是一体的,不仁之人也谈不上礼,也难奏出高雅之乐。礼、乐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东西。孔子也很赞赏子夏关于礼乐之产生在仁义之后的说法,并因此认为可以和子夏讨论《诗经》。孔子也曾和鲁国太师探讨乐理知识,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这确实将音乐幽扬绵延、沁人心脾之神韵道出来了。孔子对乐的造诣确实很高,也确实很看重诗、礼。所以,《闲居篇》及魏源本人推重孔子之诗,礼,乐观也确实有一定道理。在魏源看来,音乐就是“圣人不言之言”,孔夫子之音乐神韵简直就是天籁,是自然之风雨霜露、地气风霆,因时而生,适时而发,春温、夏炎、秋肃、冬冷,人不能不被感化。人惟有洗耳恭听圣人无言之礼乐,才是正途。

    魏源有鉴于孔子对礼、乐,特别是对乐的重视,而诗又是有韵之文、有谱之词、有声之乐,所谓“古之学者,‘歌诗三百,弦诗三百,未有离礼乐以为诗者,”故推断说诗三百篇之中心思想非只是发乎情止乎礼。孔子曾说:“《诗》三百,一言以敬之,曰思无邪。”人们多认为发乎情止乎礼则可以思无邪,就可收诗教之功,魏源则认为,“发乎情止乎礼”的仅是《国风》中从《二南》至《豳风》诸篇诗:“而《大雅》、《小雅》文王,周公之诗,”则有“反情于(复)性”、“尽性至命”之功用。在魏源看来,诗者三百篇乃西周诗、礼、乐教化之世的法宝,诗礼乐三位一体,使礼会各阶层之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无僭越,无淫荡奸邪。风、雅、颂针对不同阶层,各有其相应的功用。春秋以降,礼崩乐坏,诗礼乐之功效几乎丧失殆尽,故后人应改弦更张,恢复诗礼乐教化之世所应达到的最高境界:反情复性、尽性至命,归于大道。魏源认为,这应是后人追思孔夫子大义之所在,或曰孔子“删《诗》、《书》,正礼乐”之大义在此。

    诗礼乐三位一体至春秋时期已不复存在,《乐经》亡佚,而礼之形式因时代变迁亦不十分可靠,所剩的仅有《诗经》。所以,人们也只能从《诗经》风、雅、颂三类诗中窥知诗礼乐教化之功用,魏源就是这洋做的。他讲:

    《诗》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曷可以能令思无邪?说之者曰:“发乎情,已乎礼义。乌乎!情与礼义,杲一而二、二而一耶?何能发能收,自制其枢耶?吾读《国风》始《二南》终《幽》,而知圣人冶情之政焉;读《大(雅)》、《小雅》文王、周公之诗,而知圣人反精于性(黄象离认为可能是复性)之学焉;读《大(雅)》、《小雅》文王、周公之诗,而知圣人尽性至命之学焉。乌乎!尽性至命之学,不可以语中人明矣;反情复性之学,不可语中人以下又明矣。是以天祖之颂,止以格鬼神,诏元后,不用之公卿诸侯焉;《大》、《小雅》乐章,用于两君相见之燕享,不用之士庶人焉。其通用于乡党邦国而化天下者,惟《二南》、《豳风》,而无算乐肄业及于《国风》。然则发情止礼义者,惟士庶人是冶,非王侯大人性命本原之学明矣。洛邑明堂既成,周公会千有七百国诸侯进见于清庙,然后与升歌而弦文、武,诸侯莫不玉色金声,汲然渊基志,和其情,愀然若复见文、武之身焉。性与天道,一贯幽明礼乐于一原,此岂可求之乡堂士庶人哉?古之学者……未有离礼乐以为诗者。礼乐而崩丧矣,涌其词,通其诂训,论其世,逆其志,果遂能反情复性,同功于古之诗教乎?”

    如果说孔夫子对诗礼乐有无言之大义,那么,这段话就是魏源对这个大义的推演,是这个大义之微言。

    魏源未说明《二南》至《豳》为何能使士庶人“发乎情止乎礼”,也未论证何以《大雅》、《小雅》能使“中人”“反情复性”,“尽性至命”而只是以东都洛邑建成明堂后周公大会“千有七百诸侯”之盛况为例,大讲诗礼乐之功效。盛会所奏之乐、所颂之诗是大小《雅》中所载文王、武王伟业美德的那部分。魏源用神来之笔,出神入化地描述当时的盛况,“诸侯莫不玉色金声,汲然渊其志,和其情,愀然复见文武之身焉”。魏源直如身临其境一般,干脆就是二千多年前的现场记者,才使当时诸侯之神情声色跃然纸上。魏源之想象力确实很丰富,当然更可称道的则是他可能理解了诗乐之神奇功效。其时庄严肃穆之气氛,或许类似于寺院众僧徒在哀婉的乐声中追念圆寂的高僧。在那种场合下,虽然不是万念俱灭,却也神情庄重,气屏神凝,几乎置自己于虚幻境地,仿佛文武二王复出现在人们眼前。而当宣誓效忠王室,便有“玉色金声”,化悲痛为力量,“渊其志”。惟此时,一切私心杂念全无“性与天道,贯幽明礼乐于一原。”人之性归于天道,即“尽性至命”,实赖诗乐之神化。魏源能体悟出诗礼乐之神功是其高明处,但未必有那么神。这是应指出的一点。

    魏源也清楚春秋以降,礼崩乐坏,再重新恢复先前礼乐之教已不可能。他反问道:“礼乐而崩丧矣,涌其词,通其沽训,论其世,逆其志,果遂能反情复性,同功于右之诗教乎?”这是魏源高明之处,既能发现诗礼乐教化之功,或发乎情,止乎礼”,或“反情复性”、“尽性至命”,又能很现实地指出仅从诗词诂训中找不到圣人删诗、正礼乐之大义,即“反情复性”。

    魏源认为,为再次实现“反情复性”,——克己尽性是中国文化发生进化的内在机制,只能依现实情况而放弃以诗礼乐三位一体为手段而实现的神功,而应另辟徯径。他从管子“外敬内静”之论述中找到了实现诗礼乐教化之神功—反情复性—的方法。他不无惊喜地写道:“善哉,管子之言学也!曰:‘止怒莫若诗,去忧莫若乐,节乐莫若礼,守礼莫若敬,守敬莫若静。外敬内静,能反其性,性将大定。’后世之学诗理性情者,舍是曷以焉!《诗》曰:‘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动中有静也;‘风雨萧萧,鸡鸣膠膠。’幽闇不忘其敬也”。

    人若能“外敬内静,”也就能“性将大定”,也就能“反情复性”。在没有弦乐配合的情况下,人们读《诗》要尽量悟出“外敬内静”之感觉,因为这是“反情复性”之起点。

    “外敬内静”固然不是魏源首先发明的,但在推衍孔子大义方面仍是尽了心,也算明白指出了一条通往圣人之道。要知道,封建时代的文人学者多在形而上方面用功夫,难免唯心主义的一厢情愿,总是期求一种理想的境界,净化人之灵魂,自然也无法实现。我们所应肯定者在于彼良善动机和所作的努力。同时,我们也明了前人的一种思路。大功自不可期,但于人们日常生活未尝没有启发之小效。

    “外敬内静”说是魏源推行出来的实现孔夫子“反情复性”这个大义的方法。

    (三)、表彰曾子

    魏源对曾子可说是情有独钟,一心一意要重新确立曾子为圣人宗子的地位。宋儒表章孟子,将其抬高到与孔子并列的地位,后世又追誉孟子为亚圣。相比之下,孟子老师的老师曾子几乎被人遗忘。曾子甚至也比不上他的学生子思更有名气,一来子思乃孔子的孙子,二来子思著有《中庸》。在多数人看来,《中庸》是一部高深系统的理论著作,所谓“经大经,立大本,知化育,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而曾子所著之《大学》只是入门之书。魏源认为,《大学》又被朱熹误分经传,搞了个大拆补,几乎使其丧失原意。魏源就是从研究《大学》开始发现曾子,并最终认为其应有圣人“宗子”的正统嫡传地位。

    《大学》作为《四书》之一,魏源同其他读书人一样,自幼自然熟读。1814年,魏源作为湖南贡生入京就国子监深造。魏源“入都后治学甚殷,陋室敝袍,借书还书之车时喧于市”。在博览群书中,《大学》首先引起他极大的兴趣。这或许有心性相通之处,也许还有《大学》自朱熹以来的争论,朱熹将《大学》原文重新拆补、组合,并分出一经十传,以“三纲八目”来慨括《大学》主旨。注文虽比较精当、公允,然而朱熹有“改经”之嫌,引起后世学者的不满。人们一般比较忌讳改经,因为那样便没有谱了。明朝王阳明、高攀龙、刘宗周、清朝李光地等人均力主恢复《大学》原来的文章次序,即古本次序,不要人为地强分经传。朱熹肢解《大学》篇章引出《大学》本旨之公案,大概也极大地引起魏源之兴趣,所以魏源入京后不久,便很快卷入到这个不大不小的学术公案中来了。当然,魏源之敏感、善思、苦读等因素也内在地影响了他,使其卷入到《大学》之争中来。

    魏耆在《邵阳魏府君事略》中谈到了其父勤敏治《大学》的一件小事,曰:

    汤敦甫相国金钊,为府君拔贡座主,因饰《大学》古表,五十余日不过候,相国疑其疾,问之。府君垢面出迎,鬓发如蓬,相国愕眙。及出所业,瞿然叹曰:‘吾子勤学罕觏,乃深造至此,然而何不自珍爱乃尔也!

    汤金钊,字敦甫,浙江肖山人。嘉庆四年成进士,十三年入直上书房,迁侍讲,视学湖南。三迁自祭酒为内阁学士,官至尚书。故魏耆称其为相国。以汤相国之尊,礼贤下士;而魏源以贡生之微因治《大学》而见重于汤金钊,故有“深造至此”之仅。魏源自入京至1822年,(道光二年,壬午),用了近八年时间完成《大学》研究,成《大学古本》注。此项工作成果在当时已受到大学者姚学塽的赞赏。道光壬午年,魏源拜见姚学塽于京师水月庵,“‘以所注《大学》古本就正。’先生指其得头,……。”“先生曰‘古本出自《石经》,天造地设,惟后儒不得其脉胳,是以致讼。吾子能见及此,幸甚。惟在致力于知本,勿事空言而已。’”姚是经学大家,精通今古文经,道德学问连龚自珍这样恃才傲物之士亦非常折服。姚之评语当是不谬的。

    魏源对《大学》研究的主要贡献在如下几点:

    其一,力主恢复《大学》古本原有面貌,取消朱熹分其为经传的偏次。虽然高攀龙、李光地等人也曾“力主古本之义,……但俱未有成书,则古本义终未著”。魏源“循古本之旧,不分经传,尽录朱子章句原文于下,即以今本之说注古本之书。”

    其二,结合自己的研究,依《钦定礼记义疏》所载《大学》原文,将《大学》古本分为六章,即致知章、诚意辛、正修章、修齐章、齐治章、治平章,以取代朱熹分经传后而演绎出来的“三纲八百”。

    其三,魏源指出双本并重说。

    魏在《大学古本序》中说:

    《大学》之要,知本而已,知表之要,致知、诚意而已”。

    在他看来,致知、诚意都是《大学》篇之根本,并论证说:“故《致知》、《诚意》二章,皆以‘此谓知本’结之,此千圣之心传,《六经》之纲领也。”难怪魏源如此重视《大学》古本。魏源以《致知》、《诚意》这两个《大学》之“本”向朱、王左右开弓,指责彼二人之偏失。魏源将《大学》与《中庸》对勘,发现两者主旨是相贯通的,是可以互证的,而且深信其所论符合《大学》、《中庸》之主旨。他参照《中庸》界定了“致知”、“诚意”这两个《大学》之“本”,曰:“至善无恶人之性,可善可恶人之心,为善去恶者诚意,择善明善者致知,以《中庸》证《大学》,先后同揆,若合符节。”这里且不论魏源是否真的理解《中庸》愿意,先说他以此二本为武器攻击朱、王之偏失。他说:

    物有本末,修身以上为本,齐家以下为末。格物者,格其意、心、身、家、国、天下之物以知其诚、正、修、齐、治平之理,朱子《或问》、《文集》、《语录》屡言及之,本末不偏。惟未悟古本分章之条理,而误分经传,加以移补,遂留后人之疑,以为不格心、意、身之之物,而经言即凡天下之物。明代王文成公始复古本,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者良知,为善去恶者格物’,与《中庸》明善先于诚身、择善先于固执之旨判然相歧。于是使诚意一关竟无为善去恶之功,而以择善、明善屏除《大学》之外,又以无善无恶之体破至善之天则,变圣经为异学。

    魏源认为,朱熹格物之“本谊”是格其意、心、身、家、国、天下之物以知其诚、正、修、齐、治、平之理”,只可惜朱熹却误分为经传,给后人留下一个错觉,“以为不格心、意、身之物,而泛言即凡天下之物。”而且,所不格之物说在后来便失去了“本”,总是向外发展,由具体事物到宇宙至天理,也是一种偏失。在魏源看来,人、人类社会之根本是人的“意、心、身”,这也是很传统的观点。人是做一切事的主体(宰),而“意、心、身”又是人这个主体的首脑、主干,所以他们非常重要。由此看来,朱熹之失误给后人造成一个很大的漏洞,这是魏源所不能容忍的。

    至于王守仁“又未悟格物之本谊”,“使诚意一关,竟无为善去恶之功,而以择善、明善屏诸《大学》之外,又以无善无恶之体破至善之天则”。王守仁针对朱熹“即物穷理”说,反其道而唱“心即理”。理在人的心中,不需外求于物;每个人内心都育良知,明良知即见事理。所以,人没有必要“格物致知”,只要“致良知”就行了。在魏源看来,王守仁之主张与《中庸》相违背。《中庸》中“明善先于诚身、择善先于固执”,即致知先于诚身、固执(一理)。魏源认为“择善明善者致知”“为善去恶者诚意”,论先后“致知”在“诚意”之先,人们只育先“明”辨善恶,才能“为善去恶”,反过来讲,“诚意”应在“致知”之后,而后才能“固执”一理,即所选择、认可的“美”。按照王守仁的二十八字真言的说法“……知善知恶者良知,为善去恶者格物”,则没有择善明善的“致知”这一理,也没有“诚意”的位置。王守仁以“格物”代替《中庸》“诚意”,且将“格物”直接诉诸人的本心,使其失去了本煮,反向内心方向发展,实际上也便成为毫无意义的慨念。所以,在王阳明那里,“知善知恶”的“良知”便具有“核心”地他,因为一旦人们分辨清善恶,也就作出了“为善去恶”的决定。而在魏源看来,人只有先“择善明善”,即“致知”,才能“为善去恶”,即“诚意”,并使“诚”贯于人的心灵。魏源比较看重“诚”在人内心活动中的重要价值,他认识到《中庸》主要讲一“诚”,“诚”贯穿于《中庸》,“诚”是《中庸》的主线。对人来讲,应以“诚”为本,如果《大学》少了“诚意”这一环则是不可理解的,也无法和《中庸》相并列、相贯通。所以,王阳明所说的“为善去恶者格物”并“使诚意一关竟无为善去之功”是不符合《大学》和《中庸》本意的。当然,王阳明的失误首先源于他将“格物”作了偏窄的理解,致使以其取代《大学》中的“诚意”所包含的内容,过于向内发展。

    《大学》主旨之争本是朱王两家唯心主义存在意识形态领域变戏法,推测人怎样才能为善去恶,都是煞费苦心。魏源从中又加以折衷,认为《大学》之恨本是“致知”和“诚意”,而朱熹失之于“致知”这一环,王阳明则失之于“诚意”这一环。朱王均将二者作狭窄理解,一个向外发展,直至宇宙、天理,成客观唯心主义;一个向内索求,由良知到心至理,成客观唯主义。魏源以“致知”和“诚意”为《大学》两个根本未必正确甚至仍作唯心主义理解,但他确实意识到朱、王两家个自之失,并试图加以弥缝,以期使《大学》的唯心主义体系自圆其说。

    魏源对自注《大学古本》期望很高,说“倘得如康熙中纂修《周易折衷》大学上李光地奏复朱子古本之例,使《大学》亦以古本颁学宫以复石经孔、曾千年之旧,是所望于主持功令者”魏源折衷朱王,并以《中庸》证《大学》,认为“诚意”与“致知”乃《大学》之本。这是魏源所特创,朱王均未言《大学》之本,朱熹仅以三纲为《大学》之核心。魏源将“致知”与“诚意”列为《大学》之本,既顾及到朱熹“格物”之用意,也照顾王阳明“致良知”、“心即理”之说。从表面上看,魏源责难王阳明丢失了“诚意”这一关,即丢失了人的心里活动过程。这样,王守仁或许可以走上唯物主义,其实不然,魏源称“为善去恶者诚意”,王阳明说“为善去恶者格物”。不难看出,王虽无“诚意”之名,但仍有“为善去恶者”之实。格除物欲为善与诚心实意为善相比,前者在王学中不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致良知就可为善;后者则被魏源视为一个环节,一个“为善去恶”的心理活动过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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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兰州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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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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