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戊戌,谭嗣同奉诏入京参筹新政,时乃父谭继洵任湖北巡抚,临行前夕,父子密谈竞夕,次晨别父登舆,忽有抚署文案程子大赶来话别。谭降舆,出所作《中原横览图》画轴相赠,并走笔题诗云:
“家国两愁绝,人天一粲然。只余心独在,看法更千年。世事几痕梦,微尘万座莲。后来相吊意,分付此山川。”
不久,嗣同殉难,其父解职归田,程子大也返归乡里。程居乡久不得志,及废科举,兴学堂,始得任湖南高等实业学堂监督。湖南大学门首,“纳于大麓,藏之名山”隶书对联,即是程的手笔。
程子大,字颂万,宁乡人,清末进士,工诗文,精汉隶,光绪中以知县分发湖北候补,得两湖总督张之洞赏识,荐之谭继洵,聘掌抚署文案,因而与谭氏父子极相得。嗣同见程少年英俊,想荐之康有为,纳为助手,程意不决。嗣同入京前,程借故不参与祖饯,及已登舆,才来话别,谭赠画题诗,是有寓意的。
辛亥革命后,程子大病逝。其胞蛭程逸农,孙程富荪,都曾和我共理笔政于星垣。逸农谓我,他叔父子大生前曾说,复生(嗣同字)有心人也,但其必死,因早已见诸诗谶矣。意指诗中有“后来相吊意”等句。 谭嗣同家世居浏阳县城东梅花巷(今名太平巷)。我曾访问过谭之故居,承谭氏后人告知一些轶事,多为世所不传。
谭嗣同被捕后囚于刑部天牢,时中秋将届,嗣同自知来日无多,乃于八月十二日,即中秋前三日,出资嘱禁卒购得丰盛酒肉,与同人共饮。同囚六人中,唯康广仁(康有为弟)终日郁郁,唏嘘长叹,不饮不食。他伸腿将酒罐弄倒淋漓满地,嗣同笑曰:可惜,可惜,随即诌了一首打油诗:
“中秋佳节早些过,备宴偏劳禁卫哥。
席面只须随意吧,牢头真是费心呵!
踢翻黄酒一罐整,赔掉青钱十吊多;
可惜康君长叹息,无端糟塌好家伙。”
(笔者按:此事系属传闻。证之史实,揆之情理,谭等当时以国事重犯,分室严禁,防其串供,断无同室从容谈宴可能。)
1898年8月13日,谭嗣同被杀前一日,自刑部狱中寄出家书一纸,文曰:
“来信知悉,尔等满怀忠爱,可嘉之至。谢得军机摺,不用递了。昨送来各件,都不差缺。我在此毫不受苦,尔等不必见面(必须王五爷花钱才能进来),惟王五爷尚能进来,并托其赶快通融饮食等事。湖北电由部寄,我们不必寄了。戈什可回湖北。昨阎提督取去书三本,发下否?”此书其绝笔也。原函为谭之孙聪训所藏,下方盖有“聪训”二字朱文小章。见1947年12月香港寰球画版铜板。
前岁戊辰为谭嗣同殉难90周年纪念,长沙市及浏阳县政协征诗,余有五言一首云:
“燕市悲歌壮,浏河夕照红。生已为人杰,死当是鬼雄,千秋磬俎豆,万代仰高风。昭示未来者,天道正张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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