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陶澍诗歌创作历程
陶澍学诗起步很早。他回忆说:“余年总角,先子授以《古诗十九首》,余即日如数拟呈。有云:‘忆昨得君书,读之心不忘,辗转纳怀袖,恐灭又置箱。’先子喜之。”(《涧东诗钞序》)
陶澍一生都保持了对诗歌的爱好,而且喜欢以诗会友,结社吟诗。
陶澍于嘉庆七年中进士。嘉庆九年冬天,他就邀集同科进士朱珔、顾莼、吴椿、夏修恕、洪介亭等人,建立了“消寒诗社”,意为消遣寒冷的冬天。第一次集会在朱珔家的双槐书屋举行,以赏菊为诗题,陶澍作七言古诗《消寒书屋赏菊》,开头说:“连日西风如发覆,催放堂前金色菊。诗人速客展重阳,一樽对花巾不漉。入席杂坐礼数宽,尔汝脱尽儒生酸。袖中赋草出新制,颜弓宛转同传观。”当时,诗社经常集会,一般每十天一次集会。嘉庆十四年,陶澍任国史馆编修后,还经常跟同任国史馆编修的史评、程祖洛、贺长龄等人举行“文酒之会”。
道光五年,陶澍任江苏巡抚。道光七年十月,重修苏州沧浪亭,为五百位江苏及流寓江苏的名人建立祠堂。又在沧浪亭,跟潘奕隽、吴云、石韫玉、韩崶,在一起集会吟诗,人称“五老会”。有人绘成《五老图》,陶澍有《沧浪五老图咏》。道光九年,在苏州沧浪园邀请嘉庆七年同科进士顾莼、朱珔、朱士彦、吴廷琛、梁章钜、卓秉恬集会吟诗,称为“沧浪七友”。有人绘成《沧浪七友图》,刻石于沧浪亭,陶澍有《题“沧浪七友图”》七律二首,其中第二首说:“细数同年还几辈,多逢此日是前缘。”
陶澍自己编辑的诗集,有《出山草》《玉堂草》《江湖草》《太史草》《皇华草》《抚吴草》。后来,《出山草》《玉堂草》《江湖草》《太史草》编入《印心石屋诗钞》初集,《皇华草》编入《印心石屋诗钞》二集,于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刻于扬州。
《出山草》《玉堂草》《江湖草》《太史草》、《皇华草》《抚吴草》等,都是按照写作年代编排的编年诗集,颇能反映陶澍诗歌创作的历程。
《出山草》《玉堂草》《江湖草》《太史草》《皇华草》《抚吴草》这些编年诗集,所采用的纪年是古代一种特殊纪年方法,即“岁阳纪年法”与“太岁纪年法”的结合。这种特殊纪年方法,虽然名称古怪,但是跟流行的“天干、地支纪年法”具有对应关系。“岁阳纪年法”跟十个“天干”具有对应关系:“阏逢”、“旃蒙”、“柔兆”、“强圉”、“著雍”、“屠维”、“上章”、“重光”、“玄黓”、“招阳”,分别跟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相对应。“太岁纪年法”跟十二个“地支”具有对应关系:“困敦”、“赤奋若”、“摄提格”、“单阏”、“执徐”、“大荒落”、“敦牂”、“协洽”、“涒滩”、“作噩”、“阉茂”、“大渊献”,分别相当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天干、地支组合的最小公倍数是六十,故六十年一个周期,俗称“六十花甲”;“岁阳纪年法”与“太岁纪年法”组合的最小公倍数也是六十,同样是六十年一个周期。
陶澍的第一本诗集,叫做《出山草》。《出山草》一卷,卷首署“重光作噩”四字。“重光”相当天于“辛”,“作噩”相当地支“酉”,“重光作噩”就相当辛酉年。陶澍在世的嘉庆辛酉年,即嘉庆六年,相当公元1801年。“出山”是离开家乡求取功名的意思。《出山草》,有诗60首,包括在家乡与离开家乡时所写的作品。
第二本诗集《玉堂草》,共二卷。第一卷卷首署“玄黓阉茂”四字,相当嘉庆壬戌年,即公元1802年;第二卷卷首署“阏逢闲敦”四字,相当嘉庆壬戌年,即公元1804年。“玉堂”指翰林院。《玉堂草》,有诗100首,是开始担任翰林三年内的作品。
第三本诗集《江湖草》二卷,第一卷卷首署“强圉单阏”四字,相当嘉庆丁卯年,即公元1807年;第二卷卷首署“著雍执徐”四字,相当嘉庆戊辰年,即公元1808年。“江湖”是身在江湖而不忘朝廷的意思。《江湖草》有诗95首,是陶澍在父亲逝世后回乡守孝三年期间的作品。
第四本诗集《太史草》一卷,卷首署“屠维大荒落”四字,相当嘉庆己巳年,即公元1809年。“太史”指围史馆编修。《太史草》只有诗歌14首,当时陶澍担任国史馆编修。
第五本诗集《皇华草》三卷,卷首署“上章敦牂”四字,相当嘉庆庚午年,即公元1810年。“皇华”一词,来源与《诗经•皇皇者华》,指奉君主任命的使者。嘉庆十五年(1810年),陶澍奉命充庚午科四川乡试副考官。沿途每天写日记与诗歌,记述172天的见闻感想,日记署名《蜀輶日记》,诗歌编为《皇华草》三卷。《皇华草》有245首。
第六本诗集《抚吴草》四卷,第一卷卷首署“旃蒙作噩”四字,相当道光乙西年,即公元1825年;第二卷卷首署“柔兆阉茂”四字,相当道光丙戌年,即公元1826年;第三卷卷首署“著雍闲敦”四字,相当道光戊子年,即公元1828年;第四卷卷首署“屠维赤奋若”四字,相当道光己丑年,即公元1829年。“抚吴”就是担任吴地(江苏)巡抚的意思。《抚吴草》四卷有诗224首。
陶澍虽然自己编辑了《出山草》《玉堂草》《江湖草》《太史草》《皇华草》《抚吴草》等诗集,又汇编为《印心石屋诗钞》。但是,《印心石屋诗钞》与《抚吴草》,共计只收诗歌738首,只是陶澍某些时段的诗歌,不到陶澍现存诗歌的一半。魏源写的《陶文毅公行状》说:“公所著,有《印心石屋诗文集》五十六卷。”《印心石屋诗文集》五十六卷中的诗歌,应该是陶澍的全部诗歌。可惜,《印心石屋诗文集》五十六卷,我们已经找不到,可能失传了。
现在保存陶澍诗歌最多的版本,是《陶文毅公全集》中的诗集部分。《陶文毅公全集》卷五十三至卷六十四,共计12卷,有诗歌1540首。其中包括了《印心石屋诗钞》与《抚吴草》所收的738首诗歌,以及《印心石屋试律诗》《印心石屋诗荟》(《云台山和唱集》)《吴中和唱集》《吴淞口唱和诗》《和治水诗》《漕河祷冰诗录及图谱》、《印心石屋五秩诗文荟》《咏印心石屋诗》《御书印心诗文荟》《印心锡祜萃言》中的陶澍诗歌,还有陶澍跟朝鲜朋友的唱和诗(它们曾被收录在《谈瀛录》《谈瀛后录》中)。
二、陶澍诗歌的地位
陶澍是嘉庆、道光之交的诗坛领袖。这是当时诗坛、政坛的一致评价。
周启应《树萱堂诗话》说:“自袁随园既没之后,海内诗人争相雄长,莫适为主。余谓近日诗人,当推陶大中丞澍为第一,以其博学才雄,变化从心,顿挫入古,合李、杜、韩、苏为一手,足以笼罩群雄故也。”著名诗人陈文述《恭读宫保云汀先生诗集敬题》云:“一代诗坛此正声,卷中无体不长城。都从海纳山藏出,半向星轺露冕成。世以大才裁伪体,天教此笔活苍生。矢音随处流忠爱,方寸何尝肯近名。”潘曾莹《题印心石屋诗抄后》云:“著作千秋期不朽,扫除凡艳铸雄词。”
林则徐在陶澍六十大寿时,写了律诗三十首,其中第二十六首评价陶澍诗歌说:“直以雄才凌屈宋,还将馀事压曹刘。”黄爵滋为《抚吴草》题词说:“前辈飞腾起玉堂,驱山走海寸毫忙。苍生况廑万家念,青史应储一品芳。岛屿春深苞竹箨,江湖秋老坼莲房。何当蹑屐随公后,掷笔金焦天水长。”
陶澍在诗坛是非常活跃的。陶澍在北京任职时,是消寒诗丰十的发起人与领袖人物之一。道光元年,消寒诗社改名为宣南诗社。这个诗社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包括林则徐、魏源、龚自珍等中国近代杰出的思想家或文学家。林则徐、魏源、龚自珍都是后来入社的,深受陶澍的影响。如:林则徐,于嘉庆十九年(1814年)在庶常馆学习满文,跟陶澍第一次见面。次年,林则徐开始参加诗社活动。所以,陶澍《潘功甫以〈宣南诗社图〉属题抚今追昔有作》诗中有“林、程本后来”的句子,并且注明:“林少穆、程云芬二君,自余出京后始入会。”陶澍在江苏任职期间,又结成了“苏州五老”、“沧浪七友”等社团。
当时,陶澍写了诗,往往群起唱和。如:嘉庆二十一年六月,陶澍催促漕运,作《漕河祷冰图八十韵》五言古诗,官员、文人、学者纷纷依韵唱和,编成《祷冰图诗录》、《漕河祷冰图诗集》共10卷。道光八年,治理吴淞江,陶澍作《戊子二月十七日,吴淞江工竣,开坝放水作》七言古诗,竞相和者数百人,后编为《吴淞口唱和诗集》。
道光十二年四月二十六日,陶澍登云台山,望海作七律四首,广泛传诵,纷纷吟诗唱和者多达数百人,后来编为《云台唱和诗荟》,又名《印心石屋诗荟》。
陶澍诗歌还有国际影响,特别是影响了朝鲜王朝的诗人。从嘉庆二十年开始,陶澍与朝鲜朋友书信往来,并且写诗唱和。陶澍写的书信有《答高丽驸马都尉丰山君洪显周书》《再答朝鲜权晶山书》等;陶澍写给朝鲜朋友的诗有《叠楂字韵,答高丽丰山君洪海居贻书来求笔札,兼寄洪骆皋、权晶山诸诗人》《次韵答高丽韩尚书见寄》《叠前楂字韵,答权晶山》、《次高丽诗人韩酉园用拙集韵见寄》《次韵答高丽进士成茗山题印心石屋集》《次韵再答成进士见赠》《答高丽正使郑竹涧留别原韵》《叠前韵答高丽正使郑竹涧晚锡》《答高丽郑山石五锡》《次韵答高丽郑山石五锡》《贺柘农熙龄斋中,见高丽行人李西园书,以不得一见余为恨,再三恳乞诗笔,其意良挚,柘农转为敦致,因走笔成一律赠之》等诗。如《次韵答高丽韩尚书见寄》写道:“东风吹绿涨同汀,喜接芸函满袖馨。雪里鸿泥犹可认,笛中杨柳旧曾听。于今薄海同文轨,自古销魂送客亭。莫怅天涯梦难到,论交当日本忘形。”《答高丽正使郑竹涧留别原韵》写道:“石匪能言心可印,人虽未面道相同。她时海国如相忆,家在湘南水竹丛。”嘉庆二十三年二月,朝鲜诗人骆皋珍编辑《谈瀛录》,请陶澍作序。陶澍在序言中说:“朝鲜进士洪骆皋羲与权晶山永佐购书琉璃厂,见先子《萸江诗存》、《古文存》及余诗稿而悦之。遂诣余斋请谒,语言障隔,彼此通以不律。维时,翰林朱兰坡珔、彭宝臣浚、贺柘农熙龄暨张麓门延阀舍人皆不期相遇。余首倡槎字一律,诸君属而和。既而使臣三人亦以诗来。往返叠韵,凡若干首。骆皋珍之若拱璧,因以素册汇书,名之曰《印心石屋谈瀛诗册》,而乞余弁言。”后来,《印心石屋谈瀛诗册》传到朝鲜,为朝鲜文人士子所称许。陶澍又编了《谈瀛后录》,并在《谈瀛后录序》中说:“随使来者,多诣余斋请业。继而无时不来,求诗、求书者,踵相接也。既去而有余恋,且有未来而致书、贻诗以相歆者。甚至国中结社取东坡语名为‘拟陶诗屋’。何东人之嗜学如是也!”“昔李太白曰:‘海客谈瀛州,烟涛微茫信难求’。设居今日,目击象译之人赓于朝、而扬于列,所服者圣教,所摛者国华,又何所微茫难求耶!”朝鲜朋友结诗社,竟然取名“拟陶诗屋”,可见他们对陶澍的诗非常欣赏。嘉庆二十五年,朝鲜王朝诗人权永佐为《印心石屋诗钞初集》写序说:“人情物色,该洽笼挫,有化腐为新之妙也。”“余于先生。先其人而读其诗,及谒其人,其人也宜有是诗。”这篇序言也代表了朝鲜王朝诗人对陶澍的崇敬。
陶澍是嘉庆、道光之交的诗坛领袖。人们只要阅读陶澍的诗歌,就能够认识其价值。陈书良主编的《湖南文学史》(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介绍陶澍诗歌之后总结说:“陶澍是湖南文学史上承前启后的重要作家。他以自己的成就和影响,张大了湖南文坛的声势;同时,作为改革派的先驱和领袖,振起了鸦片战争以后湖南近代文坛云兴雷奋的雄风。”
但是,现代的人们提起陶澍,都只把他当成经济改革家、政治家,而往往忽视了他的诗歌创作成就。这是因为,他的诗歌创作跟他的功业相比,是颇逊一筹的。正如潘曾莹《题印心石屋诗抄后》所云:“大贤杰业在匡时,余事风骚亦我师。”陈书良主编的《湖南文学史》也说得好:“陶澍是嘉道年间湖南乃至全国成就突出、名望最高的诗人。他的品格为世人所景仰,他的作品为世人所钦佩,但他并不以诗名世。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在诗歌方面的成就为名位、政绩所掩盖,另一方面是由于时人出于对他的敬重,觉得‘诗人’不足以慨括他的平生。”(见该书古代卷的第十三章第五节)
由于现代人往往忽视了陶澍的诗歌创作成就,所以现代研究陶澍诗歌的著作很少。本人所见,只有两本书。一本是《皇华草笺注》,那是陶澍同时代人的著作,署名是:金匮邓际昌笺注,松滋谢元淮补注,北平赵宜梅补笺。有吴锡麒在嘉庆丙子年(1616年)写的序言。一本是夏国权的《陶澍诗选笺释》,从陶澍诗歌中选出260首诗歌,按照体裁分类,每首都有题解与注释,2001年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