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姓谭氏，讳人凤，字石屏。世居新化县福田村。生而歧疑，长，肆志于学，不屑意生产。曾因里中伐树事，构讼，对簿毕，喟然曰：“官食民膏作威福若此，吾当尽力铲除之。”甲午中日之役，丧师割地，举国愤清政府不能存在，发生革命学说，闻而壮之。丙辰，就邹介人先生讲学，得悉古今治乱兴衰之故，发展其改革思想。首从事于教育，创福田村学。癸卯，设县城小学，招青年学子之悍者，教授而训练之。继思取道迂远，未能济急，察知吾国会党中有所谓洪家兄弟者，以种族之痛史，结盟拜之社团，潜力伟甚，急欲倾心结合。遂于县城设招待机关，以县小学校为通信处，制就草章、党证、讲义册本，遣人携赴辰州，沅州一带为先导，甲辰秋间事也。乙巳正月，偕同县周君叔川赴宝庆，溯辰、沅至常德，摄屦万山丛薄中，沿路接洽，以肝胆死生相誓。周君东渡日本，公返里。适宝庆，隆回主任刘纲领中途邀会员达数百人，体力猛健，奕奕有神采，公拊而乐之。遂分遣各领，联络衡、永、郴、桂势力，遂弥蔓于全省。
初，黄公克强在长沙图革命，未尝与公谋。然黄公提倡学界用以实行破坏者，皆公部署中人。是时，湘中各部均有省立学校，学生盈万，多数与会党通声气，渐次影响于军界，动摇全省，并及邻省之江西。故江西随营学堂准备甚力。已乃亲部湘赣学生，往广西随营学堂。广西绿林深密，自洪、杨败没后，国仇家恨伏戎于莽，一闻种族学说，沛然有决江河之势。未几，旧部起事于宝庆之麻塘，公驰赴，已败散，死数人。生者奔避福田村。安置讫，丙午二月赴长沙。时同学罗永绍在省开办新化中学，邀公任监督事。会家中风声泄霹，吏役捕杀党人二名，词连公，乃东渡日本，与中山、克强两先生结合，并发展其所组同盟会。是年秋，党人起事于湘、赣边境之浏阳、醴陵，诸健儿崭然露头角。公得信返国，事已败，仍回日本，入法政大学。时党人东渡日多，清廷惧甚，要求日本政府干涉，乃相率赴越南举事。河口之役，急于成行，以其子德甲留学官费折质取百金抵越，与镇南关战守事宜。至，无可挽回，仍由海防返日本。适粤督张人骏调镇江，赵百先为新军第一标标统。赵固党中健者，公遂居赵营中。党人运动军队革命，盖自此始。居无何，一标新军解散，又返日本。适同盟会内部稍存意见，公解释而调之，并以长江数千里扼全国命脉，新组中部同盟会，定策于宋教仁所寓之寒香园。然中山、克强、百先，已在广东谋最后之一掷。辛亥正月，赴香港召集敢死者八百人发难，而以新军防营应之。事若有成，黄率一军入桂，赵率一军入赣，公率一军入湘。议定，囊二千金返长沙。部署毕，折回上海。三月中旬抵粤，二十九日攻毁督署，为官军击败，惨死者七十二人，丛葬黄花岗。当出发时，克强以年老不予枪。愤然曰：“君等敢死，余怕死耶？”卒取枪二支，误触机械，发骤响，克强夺枪去，逼公往陈炯明家，以是免于难。事后谈及，常引为大耻。经此败衂，党中元气大伤，公亦神志萧索，有归山意。五月初旬过汉，遇同志焦昱及其子二式等，欲乘湖南铁路风潮举事，强公主持。于是中部同盟会成立，计由湖北首难，分三路进窥湖南。公复沿江东经九江、安庆、金陵，密告各军队。均感激誓死响应。返上海，嘱宋教仁拟中部同盟会简章，定宣统五年大举。而闰六月杪，四川路潮扩大，湖北中部同盟会汲汲欲动。
是时，公以病沪篠崎医院，迭促宋往汉，未果。稍痊，乃西上至九江，始知八月十八日夜武昌起义，十九日占领武汉三镇，黎元洪为都督。二十日抵汉，次日入武昌，规画战守。旋得焦昱光复湖南之信。公以湖南社会复杂，官绅倾轧，非亲往镇摄不可。遂领武昌军务处枪二千支，九月初三南返。初五抵长沙，初十而焦督被难。事极暖昧，公愤甚，以湘省代表来鄂。至则汉阳焦土，北军炮射武昌督署。黄总司令克强，拟退守九江，黎都督出洪山外，武昌无主。群议迎公任防御使兼总司令。公慷慨任事，昼巡洪山，夜守武昌，军民安堵者旬日，佥谓革命以来之危险期间莫此为甚。公若稍形退缩，则功败垂成，全局瓦解矣。
已而南北停战议和，黎返武昌，委公议和代表。十月二十四日离武昌，二十七日抵上海，组织北面招讨军。民国纪元，政府畀公川粤汉路督办，公以素少经验辞。时宋教仁来沪，谓此路关系南方军事甚巨，倘能克日开工，安置各解散军人，一有事变，可资利用。公乃就职。聘詹天佑为会办，委颜德庆为鄂局总办，冯梅丞为湘局总办，设总局于汉口，委员测定路线。十月北上，与银行团议定取款手续，成计画书。适黄克强辞南京留守之职，政府有以路政畀黄之意。是时，俄人诱胁外蒙独立，我国当出师渡漠与俄一战，公乃决辞路职，其电有云：“俄助蒙逆敌，在俄不在蒙。民国初成，不宜示外以弱。路事能者尚多，某老矣，匈奴未灭，卫青无以为家，马革如饴，廉颇尚思用赵云云。”会中俄协约成立，许外蒙以自治权，战议遂罢。畀公长江巡阅使，陆军上将。未几，而有宋教仁被刺事，公力主穷治，主张法庭解决，中政府忌。是的，全国忿怒，江西、湖南、南京相继独立，旋又取消。公曾被举为湘省总司令，未就，事急乃走避海外。曾无几时，袁氏推翻民国，改元洪宪。云南起义，各省响应讨袁，袁以愤死。公归，语国人曰：”枭桀如袁世凯，一违民意，即付天诛，此后想无人敢作帝王梦者，吾辈其可稍息仔肩矣乎！”
民国六年，军阀擅权，暴力解散国会，逼走黎总统，宣统复辟。公时在津寓，愤极成疾，痰上壅，不可支。幸民心趋重共和，未一月取消复辟。而西南军政府又起，公亦不愿与议。八年，陈炯明、方声涛有事福建，强公南行。归沪，未半载，微疾而卒，年六十岁。民国九年三月日也。
《一粟草》录自《谭人凤集》附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