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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曾国藩诗文中的道家风格
作者:彭昊
【摘要】清朝自康熙以来,立程朱理学为官方正统,以之作为科举考试内容而选拔士子。晚清重臣曾国藩自幼便受到严格的儒家教育,他在京城时期集中精力研习理学,进一步强化了他的儒家思想。毫无疑问,曾国藩是正统的儒家士大夫,儒家思想在他的思想中居于主导地位。但是,他和很多中国传统士大夫一样,在熟读儒家经典时,未曾忘怀道家典籍。他在京城创作的诗文中,就流露出很多迥异于儒家的道家思想。

  清朝自康熙以来,立程朱理学为官方正统,以之作为科举考试内容而选拔士子。晚清重臣曾国藩自幼便受到严格的儒家教育,他在京城时期集中精力研习理学,进一步强化了他的儒家思想。毫无疑问,曾国藩是正统的儒家士大夫,儒家思想在他的思想中居于主导地位。但是,他和很多中国传统士大夫一样,在熟读儒家经典时,未曾忘怀道家典籍。他在京城创作的诗文中,就流露出很多迥异于儒家的道家思想。33岁时,曾国藩便将书房命名为“求阙斋”,所立课程列《庄子》为熟读书,并说这是平生于儒家经典外最爱读的四本书之一。49岁那年正月,他在《圣哲画像记》中列举了三十三名前代圣哲,庄周和十分推崇道家思想的司马迁都名列其中,他盛赞其才屡予征引。这一年的十一月初四日,他在四更早醒后的日记中写道:

  圣人有所言有所不言。积善余庆其所言者也,万事由天不由人,其所不言者也;礼、乐、刑、政、仁、义、忠、信其所言者也,虚无、清静、无为、自化,其所不言者也。吾人当以不言者为体,以所言者为用;以不言者存诸心,以所言者勉诸身;以庄子之道自怡,以荀子之道自克。其庶为闻道之君子乎!

  虚无、清静、无为、自化,正是道家所反复强调而区别于儒家思想的,曾国藩这段内心独白表现出他当时的思想是“道内儒外”、“道体儒用”。为什么圣人平时不说虚无、清静、无为、自化这些道家思想呢?因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老子•四十一章》)道家思想应该潜藏于内心,可行而不可言,不足与外人道,儒家思想则可行可言,易于理解和实施,这种对儒道思想的认识已经迥异于理学家的主张,颇值玩味。58岁时,他反思一生时说:“吾曩者志事以老庄为体,禹墨为用。”这里,曾国藩在饱经世事后,又将老庄道家抬升至体的高度,回应了49岁时的体用观,说明他对道家思想的价值又有了新的认识。虽然目前仅见这二次有关“以道为体”的反省深思,难以说明他心目中道家的地位已经高于儒家,但足以证明他在晚年回顾时已充分意识到道家对人生的重要影响。或者说,他所推崇的圣人,完全融合了儒家和道家的最高标准,和《论语》中的孔子一样,具有无为而治和出世隐逸的道家色彩。曾国藩高度赞扬孔子,信奉儒家思想;同时,道家思想在他的言行中也占据了十分重要的地位,他所追求的内圣外王之道,正具有以道补儒的鲜明特色。

  曾国藩身边常备有道家书籍,在繁重的官场案牍之余,时时从道家著作中寻求心灵的自由和解脱。无论在处于欢乐通达的顺境,还是处于失意愁闷的逆境时,他都会从道家经典或蕴含道家思想的典籍中寻求思想资源。如他曾写信给李鸿章代买此类书籍:“王刻《十子》、灵岩山馆丛书内刻《墨子》,山尊刻韩、晏二子、秦刻《扬子法言》、世德堂刻《六子》,此数种者,如觅得一二,祈代买先为寄来,为荷。”这里的《十子》是指《十子全书》,共有十六册,分别是:老子1册、庄子2册、管子3册、荀子2册、列子1册、韩非子2册、淮南子3册、文中子1册、扬子法言与鹖冠子合1册;世德堂刻《六子》是指明代嘉靖年间世德堂所刊印的《六子全书》,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五将其列入明代私家版刻之精品,六种著作分别是:汉代河上公注《道德经》二卷,晋代郭象注《南华真经》十卷,张湛注《冲虚至德真经》八卷,唐代杨倞注《荀子》二十卷,唐代李轨、宋代苏轼等注《扬子法言》十卷,宋代阮逸注《中说》十卷。从这些藏书目录看,可见曾国藩已经将道家基本典籍搜集完整,所以他在书信中常常引用道家原文或化用道家典故。

  其弟子黎庶昌在《曾国藩年谱》中说:“自登第以还,于学无所不窥,九经而外,诸子百氏之书,靡不规得要领。其余《庄子》、《史记》、《汉书》、《资治通鉴》、《明史》、《文献通考》、《五礼通考》数种,尤笃好不厌,治之三反。”幕僚李元度回忆曾国藩生平事迹时说:“尤好《庄子》、《史记》、《汉书》、《通鉴》、《文献通考》、《五礼通考》,治之三反。”身边弟子和幕僚回顾他治学情形时都将《庄子》置于史书之前,可见曾国藩对《庄子》的喜好程度。道光二十一年十月廿八日,曾国藩至琉璃厂买了三本书,其中一本即《庄子》;33岁所定求阙斋课程中,《庄子》便是要求熟读的八种书之一,并以此指导家中二位弟弟的学习。咸丰八年九月二十八日,他告诉曾纪泽:“十三经外所最宜熟读者莫如《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余生平好此四书,嗜之成癖,恨不能一一诂释笺疏,穷力讨治。”原来他早有为《庄子》作注释的心愿。他编著了《经史百家杂钞》,在第一卷“论著之属”中即选录了九篇《庄子》文章,比所选《孟子》文章多一篇;在论著类文选中和韩愈的文章数量并列第一。咸丰九年六月邵位西所赠书籍中有世德堂本《庄子》,曾国藩在首页题识以记。咸丰九年正月十一日,读完好友吴子序所作《释爱篇》,他觉得大有《庄子》风格,于是欣然对吴子序说:“庄生之诙诡恣睢,自以为羊枣我所独嗜,不意老兄又窃尝禁脔,兹可妒耳。”咸丰九年四月二十一日,他告诉儿子如何选择书目:“余于《四书》、《五经》之外,最好《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好之十余年,惜不能熟读精考。”

  曾国藩通过吸收和践履道家思想,拓展了程朱理学的内涵,极力倡导儒学而不拘于儒学,凸显了兼容并包的学术精神和以道补儒的经世致用之心。他对道家思想的兴趣,延续了清初以来批判理学的学术风气,与今文经学家的救世用心产生共鸣,得力于正统理学家对道家的批判和吸收,反映出诸子学兴起以补救儒学空疏不足的学术思潮,这既是中国传统士大夫的自然选择,其中也包含着个人的自觉。中国文学史上以道补儒的大家比比皆是,如白居易、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黄庭坚等,他们既是正统的儒家,又都留下了具有鲜明道家色彩的艺术作品或理论,这也成为我国文化史上一个普遍现象。纵览曾国藩的艺术创作和理论,其中不乏道家思想的影响,本文拟从道家风格的角度对曾国藩的诗文进行分析。

  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道家特别重视人与自然的协调和谐,因为人之与万物,均从“道”化生而出,同源同构,物我合一,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四十二章》)《吕氏春秋•有始览》云:“天地万物,一人之身也,此之谓大同。众耳目鼻口也,众五谷寒暑也,此之谓众异则万物备也。”道的特征,就是整体性,人与自然,无不笼罩于道的观照下,道无所不在,道的最根本特征就是“自然”,即自己而然,非神力或人力所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天地万物都是自生自成和自在自为的,效法于道就是效法于自然。“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老子•五十一章》)“自然”既是“道”的内在特征,也是外在表现。每个人要做的,就是“辅万物之自然”的“不敢为”。(《老子•六十四章》)

  面对世间荣辱得失,有道之人当“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庄子•德充符》)治国平天下时当“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庄子•应帝王》)“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将旁礴万物以为一”,“物莫之伤”,“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圣人体道无所待,无为而无不为,何况治天下这种绪余之事呢?(《庄子•逍遥游》)

  水是道家十分推崇的事物,《庄子•田子方》中老聃曰:“夫水之于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郭庆藩解释为:“汋者,水自然涌出,非若泉之有源,而溪涧之交汇以流行也。”成玄英疏曰:“至人玄德,其义亦然,端拱岩廊而物不能离,泽被群品,日用不知。若天高地厚,日月照明,夫何修为?自然而已矣。”水的特征在于随物赋形,自然无为,正体现了大道。人心应如水一般顺道而行,出乎自然,人情应返朴归真,归于自然,发之为文,或喷薄而出,或自然流淌,必须流露真情,杜绝矫揉造作,无病呻吟,所谓“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足以动人”。(《庄子•渔父》)

  道家典籍《文子》一书中“自然”一词出现了27处。如《道原》篇中说:“故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万物之变不可救也,秉其要而归之。是以圣人内修其本,而不外饰其末,厉其精神,偃其知见,故漠然无为而无不为也,无治而无不治也。所谓无为者,不先物为也;无治者,不易自然也;无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在道家思想体系中,“道”与“自然”具有同一性,自然即道,自然是“道”的最高境界;道即自然,“道”就是自然而然。由天道回到人道,人生应该崇尚自然之道,超脱于外物,任其性命之情而已,追求自然自适的人生境界,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在人与自然的浑然一体中体验“道”的真谛。

  陈炎说:“当道家思想在社会意识形态或创作主体身上居于主导地位时,文学艺术在内容上便呈现出一种尊重个体价值、渴望或美化自然的非功利主义倾向,在形式上便呈现出一种强调自由、蔑视法则的清新而淡泊的美。”道家思想对艺术创作的影响很大,使文学追求自然,崇尚真实,具体说来,这种影响在形式上,力主质朴自然,不尚雕饰,表现出一种冲淡平和的境界;于内容言,则是表现出一种恬静的心态,远离尘嚣的淡泊与宁静。唐人柳宗元的《江雪》与宋人苏轼的《定风波》表现的都是不拘于物的超然与豁达,充满了道家思想的情调,洋溢着道家思想的生活启示。道家提供了一片不同于儒家的心灵家园,特别是失意的文人更醉心于道家构建的精神世界,可以说,中国文人天生就有几分道家的底色,正缘于此,中国的文人或多或少都在追求一种淡泊和飘逸,即使是春风得意、身居庙堂的显贵,也保留着读书以来的理想家园,通常是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户外青松翠竹、室内洁菊幽兰的自然化空间,希望亲近自然,保留自然气息,这就是中国人,尤其是文人对生活的普遍追求,究其由,无不是“道法自然”理念在个人日常生活中的融洽与结合。

  曾国藩对道家思想情有独钟。胡林翼既是曾国藩在军事和政治上合作的伙伴,也是曾国藩倾心佩服的楷模,曾国藩常称许他“进德之猛,自愧不如”,就是这样一位倾心效法的榜样,还是被曾国藩批评为“少山林之气”,不如《聪训斋语》的作者张英兼有台阁和山林之气,即缺少亲近自然的情怀。事实上,曾国藩一生爱读《庄子》,“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读后感觉“虽南面王之乐不易也”,对陶渊明、谢朓、苏轼等自然真切、襟怀恬淡的诗作手不释卷,越到晚年越喜欢,他在同治元年的家书中告诉儿子曾纪泽:

  和张邑侯诗,音节近古,可慰可慰。五言诗,若能学到陶潜、谢脁,一种冲淡之味,和谐之音,亦天下之至乐,人间之奇福也。

  陶潜和谢朓都是历史上著名的山水田园诗人,他们的诗歌风格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贴近自然,贴近生活,感情朴素真挚,风格平淡自然。陶渊明厌恶官场而归隐林下,诗歌多写田园风光与恬适心态,诗歌充满了对污浊社会的憎恶和对纯洁田园的热爱,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谢朓则是仕途不顺而最后惨死狱中的不幸文人,他崇尚自然,爱好山水清音,其诗清新流丽,颇得自然冲和之美。曾国藩推崇陶谢,要求曾纪泽领会陶诗之识度,“试取《饮酒》二十首、《拟古》九首、《归园田居》五首、《咏贫士》七篇反复读之,若能窥其胸襟之广大,寄托之遥深,则知此公于圣贤豪杰皆已升堂之室。”陶渊明归隐田园,是我国第一位隐逸田园诗人,追求自然无为的人生理想和美学风格,曾国藩认为他已登堂入室,深得道家人生理想和美学思想的精髓,要求儿子用力寻味其用意深处,须解说陶诗寄来审阅,正体现出道家美学思想在曾国藩头脑中的深深痕迹,由此主张作诗文必须饱含真情,言之有物,32岁时他在日记中写道:

  凡作诗文,有情极真挚,不得不一倾吐之时。然必须平日积理既富,不假思索,左右逢原,其所言之理,足以达其胸中至真至正之情,作文时无镌刻字句之苦,文成后无郁塞不吐之情,皆平日读书积理之功也。若平日蕴酿不深,则虽有真情欲吐,而理不足以适之,不得不临时寻思义理;义理非一时所可取办,则不得不求工于字句;至于雕饰字句,则巧言取悦,作伪日拙,所谓修词立诚者,荡然失其本旨矣!以后真情激发之时,则必视胸中义理何如,如取如携,倾而出之可也。不然,而须临时取办,则不如不作,作则必巧伪媚人矣。

  在这则日记中,曾国藩论述作诗文必须有真情,而真情必须来源于生活,“平日读书积理”就是生活的积累,因为一个人的生命与时间是极其有限的,不可能经历世上纷繁复杂的生活,但读书却可弥补这种不足,是间接的生活经验。而且,作文写诗,不必刻意追求华丽词藻,“巧言取悦”会使文章“荡然失其本旨”,应该我手写我心,抒发真情实感,自然流露为诗文。章太炎先生立足于民族主义立场,整体上对曾国藩评价很低,但在《校文士》一文中盛赞曾国藩的文章“善叙事,能为碑版传状,韵语深厚,上攀班固、韩愈之伦”,其中就肯定了曾国藩文章有自然真切的优点。桐城古文在方苞和姚鼐的时代,多识格物,博辨训诂,效法秦汉及唐宋散文,言之有物,情感至真;而发展到晚清时代,已经脱离生活实际,千人一面,言之无物,无病呻吟,乃至文运衰微;曾国藩勃起于晚清,振兴了桐城散文,后人誉为文坛中兴盟主,诚不虚也。

  曾国藩于古文多重真切,于诗歌则多逞自然。他的家书,传递了中华传统文化中持家修身的普遍性价值,至今流传不衰,深受国人喜爱,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中饱含真情,或慈爱、或孝顺、或严厉、或温情,无不真切动人。家书言辞不事修饰,语言平淡至真,娓娓道来,谆谆私语,不厌其烦,推心置腹,宛如春风化雨,情真意深,具有极大的说服力和感染力,曾国藩家族在他身后一直长盛不衰,人才辈出,成为晚清以来罕见的没有走向衰败的世家大族,其中曾国藩家书所起的教化之功,当功不可没。例如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曾国藩写给家中曾国潢的家信,谈及持家之道:

  余与沅弟同时封爵开府,门庭可谓极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记得己亥正月星冈公训竹亭公曰:“宽一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此语最有道理。今亦当守此二语为命脉,望吾弟专在作田上用些工夫,而辅之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字。任凭家中如何贵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规模。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待一时之官爵,而侍长远之家规;不待一二人之骤发,而恃大众之维持。我若有福,罢官回家,当与弟竭力维持。老亲旧眷,贫贱族党,不可怠慢。待贫者亦与富者一般,当盛时预作衰时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

  信中语言平淡,真切自然,毫无长兄的威严专横,而是平心静气地讲出心里话,如同面对面地拉家常,入情入理,读之无不令人感动。不但诗文书信这类个性化著述是如此,就是公务文书也做到了自然真切。曾国藩的奏折被誉为“晚清第一奏折”,他的创作经验就是:

  奏疏总以明显为要,时文家有典显浅三字诀,奏疏能备此三字,则尽善矣。典字最难,必熟于前史之事迹并熟于本朝之掌故,乃可言典。至显浅二字,则多本于天授。

  虽有博学多闻之士,而下笔不能显豁者多矣。浅字与雅字相背,白香山诗务令老妪皆解,而细求之,皆雅饬而不失之率。吾尝谓奏疏能如白诗之浅,则远近易传播,而君上亦易感动。

  白居易的乐府诗通俗易懂,却寓意深刻,饱含真情,曾国藩主张一味向平实处用功,所以他的奏折也追求“典、显、浅”三字,能让高层记忆犹新,能让士民口耳相传。他在创作除奏折以外的公务文书中,也都言之有物,自然真切,像《金陵湘军陆师昭忠祠记》和《劝学篇示直隶士子》诸篇,均是其中的佼佼者。如《劝学篇示直隶士子》中的一节:

  若夫风气无常,随人事而变迁。有一二人好学,则数辈皆思力追先哲;有一二人好仁,则数辈皆思康济斯民。倡者启其绪,和者衍其波;倡者可传诸同志,和者又可植诸无穷;倡者如有本之泉放乎川渎,和者如支河沟治交汇旁流。先觉后觉,互相劝诱,譬之大水小水,互相灌注。以直隶之士风,诚得有志者导夫先路,不过数年,必有体用兼备之才,彬蔚而四出,泉涌而云兴。

  文中以事喻理,论说风气随人事而变迁的道理,语重心长,不作高深之言,章法句法深得昌黎遗响。

  曾国藩的诗歌,古体居多,所以风格多清新自然。如《岁暮杂感十首》就具有这样的风格,这时他才25岁,第一次会试不利,留京不回准备第二年再考,年末时感慨万端,以诗抒怀,试看组诗第一首:

  芒鞋镇日踏春还,残腊将更却等闲。三百六旬同逝水,四千馀里说家山。缁尘已自沾京雒,羌笛何须怨玉关。为报南来新雁到,故乡消息在云间。

  诗人第一次离开家乡过春节,旧岁将除,思念家乡山水,挂念家中亲人,心中虽有浓浓乡愁,还有会试失利的阴影,来年再试的压力,但全诗明快清新,言辞恳切,情意深挚,不见多少愁云,反倒充满自信,憧憬美好前程。36岁时,仕途正顺,踌躇满志,作《小池》一首言志抒情:

  屋后一枯池,夜雨生波澜。勿言一勺水,会有蛟龙蟠。物理无定资,须臾变众窍。男儿未盖棺,进取谁能料。

  《庄子•山木》篇说:“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认为人生不要在乎别人的讥讽或赞誉,应该在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和信念的前提下,以无为之心顺应自然,全性葆真。这首小诗蕴含浓厚的道家处世思想和儒家用世思想,有感而发,脱口而出,明白易懂,体现出自然真切的风格。曾国藩于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的家信中和儿子讲了道家艺术理论:

  尔欲作五古七古,须熟读五古七古各数十篇,先之以高声朗诵以昌其气,继之以密咏恬吟以玩其味,二者并进,使古人之声调拂拂然若与我之喉舌相习,则下笔为诗时,必有句调凑赴腕下,诗成自读之,亦自觉琅琅可诵,引出一种兴会来。古人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又云“煅诗未就且长吟”,可见古人惨淡经营之时,亦纯在声调上下工夫。盖有字句之诗,人籁也;无字句之诗,天籁也。解此者,能使天籁人籁凑泊而成,则于诗之道思过半矣。

  何为“天籁”?自然之谓也,是道家最高审美境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能依赖人力求之,只能在兴会意到时偶然遇之,颇有几分道家玄想风味了。读读曾国藩早年京官时期的诗作,尽管仕途较为平坦,曾国藩却不耐官场繁辛,年年赋诗流连自然,常常梦回林泉,在大量的送别诗、题画诗和闲适诗中频现山水自然意象,到了晚年功成名就之后,更是时常吟诵陶渊明、李白、苏轼、陆游等人的闲适诗。曾国藩读的诗很多,他的《十八家诗钞》选诗6365首,这十八位诗人无一不深受道家人生观和美学思想的影响。曾国藩一生喜爱陶渊明、李白、白居易、韩愈、黄庭坚、苏轼、陆游等人的诗文和道家典籍,追求自然真切的艺术风格,无疑也深受道家思想的熏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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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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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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