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锷(1882—1916)字松坡,是中国近代史上风云一时的人物,他一生做了两件大事,组织领导了云南的“重九起义”和“护国运动”。“重九起义”推翻了清政府在云南的统治,“护国运动”则打破了袁世凯复辟帝制的美梦,避免了中国历史的大倒退,对中国历史产生了重大影响。蔡锷因此被称为“讨袁名将”、“护国军神”、“护国英雄”、“真诚的爱国者”等。蔡锷还是中华民国历史上第一位享受国葬殊荣的革命家,在人们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威信和地位。孙中山高度评价蔡锷,写下了“平生慷慨班都护,万里间关马伏波”的挽联。梁启超《祭蔡松坡文》评价:“血随泪尽,魂共岁徂。”
蔡锷、唐继尧、李烈均三人被称为“护国三杰”。学术界一向重视对蔡锷的研究,成果最多,目前已出版史料编著30余种,回忆文章若干,学术著作、传记近10本,学术论文100余篇。史料整理类的有刘达武:《蔡松坡先生年谱》,毛注青等编:《蔡锷集》,李文汉:《蔡松坡年谱》,曾业英:《蔡松坡集》,《蔡松坡先生遗集》,邓之诚:《护国军纪实》,白之瀚:《云南护国简史》,由云龙:《护国史稿》,梁启超:《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李希泌等编:《护国运动资料选编》(上、下),云南、贵州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编:《护国文献》,蔡端:《蔡锷集》等。传记类有建国前钱基博《蔡锷传》,建国后谢本书《蔡锷传》、《讨袁名将蔡锷》,台湾魏传琦:《风云长护——蔡松坡传》等。学术专著有邓江祁:《蔡锷思想研究》。论文则从不同的角度探讨了蔡锷的家乡、童年、政治思想、军事思想,以及与孙中山、黄兴、梁启超,以及昆明重九起义,护国运动、西南军阀,云南地方实力派之间的关系。
近年来有关蔡锷的研究方兴未艾,1996年在蔡锷的家乡湖南邵阳召开了“第一届蔡锷专题研讨会暨纪念蔡锷逝世8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2010年12月18日,在长沙又举行了“纪念蔡锷将军诞辰128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宣布未来两年将集中呈现蔡锷研究的有关成果及文艺影视成果,推出《蔡锷评传》(中英文版)、《蔡锷大传》、《蔡锷年谱长编》等有关蔡锷的学术专著、文学作品及影视作品。
作为护国起义的发源地,云南较为重视护国运动和蔡锷的研究。1982年蔡锷诞辰100周年暨护国战争67周年之际,云南省历史学会、云南省护国运动史研究会和《云南社会科学》编辑部联合发起组织了“蔡锷评价学术讨论会”。2011年,为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推出了电视连续剧《护国军魂》、《护国大将军》,产生了广泛影响。同年3月,云南政协召开了护国运动史实座谈会,与会者一致认为,掌握第一手资料对历史研究很重要。云南有许多护国运动的历史资料和参加过护国运动尚健在的老人,有必要进一步搜集和研究这方面的史料,会后成立了“护国运动史实研究工作组”。目前正在进行有关护国运动史料的搜集和整理工作。
从已有的研究成果看,虽然人们对蔡锷的评价有不同的观点,但都肯定了他对护国运动的贡献,没有疑议。但由于资料局限,对某些具体问题的认识存在偏差,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其中蔡锷的笔名问题值得研究。
关于蔡锷,人们普遍认为原名“艮寅”,出生于湖南宝庆(今邵阳),1900年秋,唐才常领导自立军在汉口起义失败,蔡锷得知消息悲痛欲绝,从此将原名“艮寅”,正式改为“锷”,意为砥砺锋锷,重新做起。谢本书在《蔡锷传》和再版《讨袁名将蔡锷》中,认为蔡锷一生曾用过不少笔名,如击椎生、奋翮生,还有孟博等。蔡锷用奋翮生的笔名,在《清议报》发表《杂感十首》以鼓励明志,其中二首写道:
拳军猛焰逼天高,灭祀由来不用刀。
汉种无人创新国,致将庞鹿向西逃。
前后谭唐殉公义,国民终古哭浏阳。
湖湘人杰销沈末,敢逾吾华尚足匡。
至于为何取名击椎生,有人认为他是自喻为袭击秦始皇的勇士。早在公元前218年,张良要为韩国报仇,密谋刺杀秦始皇,寻得勇士仓海君,在博浪沙狙击秦始皇。秦始皇乘车浩浩荡荡而来时,不料未击中秦始皇车而击中副车。仓海君趁混乱逃走,秦始皇下令搜捕,终无结果。蔡锷取名击椎生,就是要发扬仓海君奋勇搏击的精神,反对腐败的清王朝。至于孟博、奋翮生的笔名,也有类似的含义。
击椎生的含义是明确而无疑的,问题是击椎生真是蔡锷的笔名吗?对此,现有的研究并未提供确凿证据。笔者认为,蔡锷是否用过笔名击椎生,值得商榷。理由如下:
首先,据学术界公认的蔡锷简历,蔡锷于1882年出生于湖南邵阳,因聪颖过人,在老师梁启超的帮助下,受唐才常的资助,于1899年赴日本求学,在大同高等学校学习日语,研究政治、哲学,补习普通学科。1902年,自费考入日本东京陆军士官学校第三期,旋补为官费生。1904年11月,毕业于东京士官学校,在100多名毕业生中,蔡锷毕业成绩列第五名,与蒋百里、张孝准一同被称为“中国士官三杰”。1904年,蔡锷回国,1905年8月,受广西巡抚李经羲的邀请赴广西,担任广西新军总参谋官兼总教练官,又兼随营学堂总理官,蔡锷在广西长达5年,1910年,蔡锷在广西被人误解,发生“驱蔡风潮”。正当蔡锷在广西遭到排挤时,云南总督李经羲邀请蔡锷到云南任职。蔡锷遂决定赴昆,1910年3月,蔡锷抵云南昆明,7月被任命为19镇第37协协统。因此,说明蔡锷第一次到云南的时间是1910年3月。
认为蔡锷笔名为“击椎生”者,认为蔡锷在日本学习期间(1899—1904年)十分关心云南的情况,并以“击椎生”为笔名,写成《云南外交失败及挽回》一文,发表在《云南》杂志上。而根据蔡锷简历,1899—1904年蔡锷留日期间,根本没到过云南。
《云南》杂志创办于1906年,是云南籍留日学生自费捐款办的同盟会云南支部的机关刊物,它以云南为中心宣传革命,反对英法侵略云南的活动。《云南》杂志共办5年,发行23期,多选刊云南籍学生的文章。当然,也有少数外籍学生在《云南》杂志上刊文。为逃避清政府的迫害,作者都用笔名。杂志大部分保存完好,现存云南省图书馆,仅失2期。1958年由科学出版社编辑成《云南杂志选辑》一书出版,笔者发现,击椎生在杂志上共发表4篇文章,即《云南外交之失败与挽回》、《佛国陆军之腐败》(译),《苏杭甬铁路与滇川铁路之比较》、《西江警察权问题》等文章,半数文章写的是云南。其中《云南外交之失败及挽回》一文篇幅最长,约5.6万字,在4、5、6、8、12期连载,刊发时间从1908至1910年共三年时间。击椎生发表在《云南》杂志上的4篇文章,除一篇翻译外,其余3篇全部关注的是云南问题。
《云南外交之失败及挽回》一文指出,云南重要的战略地位,痛斥卖国贼出卖祖国的罪行,并分析了导致云南外交失败的远因、近因和诱因,因为外交失败才引发英法掠夺云南七府之矿,借口保路保矿保商埠派兵云南,同时强迫清朝在云南蒙自设民政厅。要挽救外交失败,我国必须采取强硬手段,设保护铁路队,限制法兵入境,外交上拒绝英人干涉滇缅铁路,经济上准备实力,发展商业、邮政、加强货币流通管理,设立关税,改良统治方法,确保政治上的独立,才能打破法国掠夺云南的美梦。
作者写道“今日一千余万之滇人食不甘味,寝不安枕,苦苦思焦,虑动魄惊心惴惴然。”面对列强的侵略,我滇人“如处漏中,如临危崖。夫英、法立国与滇相距甚远,彼胡得而逼我。”其忧国忧民之心跃然纸上。透过字里行间可知,作者对云南政治、经济状况、地理环境和矿产资源了如指掌,对滇有着真挚感情,对英、法的侵略有切肤之痛,此文像一位真正的中国人所写,更像一位云南人所作。
在《西江警察权问题》一文里,击椎生认识到云南、广西重要的战略地位,痛斥卖国贼出卖祖国的行为。“虽为傀儡,终处崇高,虽为奴隶,终得温饱,此傀儡之所以甘为人舞而不辞,奴隶所以甘为人用而不悔也,昔秦桧失西河于金人,而秦桧之权位愈固,今外部甘失西广西江警察权于英人,而外部权威益涨。”同时他严斥对中国处在危机之中尚麻木不仁的人,他说:“中国亡云南必先亡,云南亡而二十余省必与之皆亡,藩离溃决,堂奥莫保,腹心之患已入膏盲。而麻木不仁者,犹曰法兵未至,吾何犹;此不过普通协议,为外交上贯行之政策,吾何惧。若是者,势必兵临城下,以刀斧加其颈,鞭鞑临于前,乃知法人采取云南之不诬也。”
《云南》杂志创办于1906年,而蔡锷1904年已毕业回国,在广西工作,1910年才第一次到云南,为何1908-1910年间蔡锷的关注点全在云南?且对云南情况如此熟悉?
其次,击椎生在《云南》杂志上发表有10多首诗,正是这些诗句加重了笔者对蔡锷笔名的质疑。例如,在1908年11月《云南》杂志,击椎生发表了以下诗篇:
满腔心事绕南滇,海上昂头欲向天。
客舍孤吟蓬岛月,乡愁深销翠湖烟。
半生肝胆都倾吐,当道豺狼一醉眠。
汽笛数声城外柳,可怜疆吏正筹边。
这首诗表达了海外留学生对家乡的眷念及对云南前途的忧虑。诗中提到云南的地名和著名的风景区,如南滇、翠湖,据蔡锷简历我们可以得知,蔡锷第一次踏上云南土地的时间是1910年3月,而1908年蔡锷不可能了解翠湖的景致,更不可能表达对云南的乡愁。虽然蔡锷生前多次提到云南是他的第二桑梓,但那是蔡锷在云南工作后才提出的,时间大约在1912—1916年之间。
此外1907年《云南》杂志上,击椎生还发表了感怀诗一首,全文如下:
感怀
太平春梦已沈沈,谁识西南伏莽深。
万里波涛三尺剑,青衫泪落故园心。
高楼独坐写忧思,吹破江城笛一枝。
竹外月明风露冷,纸窗灯火忆儿时。
一触乡关愁更愁,苍茫昆水总成秋。
年末滴尽伤时泪,流到彩云深深处。
全诗字里行间关注的是西南的情况。面对清政府日益衰亡的统治,在江河日下、内忧外患的形势下,“西南伏莽深”,西南可能是作者的家乡,故“青衫泪落故园心”,“一触乡关愁更愁”,为西南的未来担心。因此,作者坐在高楼独“写忧思”,为此“吹破江城笛一枝”。在这首诗里,江城是云南的地名,云南有两个地方叫江城,一是普洱市江城县,二是江川县江城镇。击椎生多次启用云南地名点缀诗词,可见,他对云南十分熟悉和了解。而1907年,蔡锷从未到过云南,对云南的地名尚不清楚,很有可能这首诗是云南籍留日学生所作。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击椎生并非蔡锷笔名,而可能是云南籍留日学生的笔名。那么,究竟是谁的笔名,尚待进一步的确认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