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顺鼎,字实甫,号哭庵。一厂居士等。湖南龙阳(今汉寿)人。曾师王湘绮。光绪元年举人。纳资为江苏候补道。甲午战争时曾两度赴台襄助刘永福筹划防务。后入张之洞幕。尝主讲两湖书院。辛亥后,居上海。晚年落魄京师。工诗词及骈文,与樊增祥齐名。
实甫与樊山交好故有“樊易”之称。清季诗坛,二人又皆以“色情”艳称,风花雪月,流丽放荡,引为同调。以致有人斥之“樊易淫哇乱正声”(柳亚子),显然道貌岸然者言。
实甫晚号哭庵,侘傺失志,一派落魄文人放浪歌场之态,或谓“佯狷”,若一味以“艳情”目之,无疑有失片面。
易氏虽有“放诞朝朝兼暮暮风流叶叶复花花”的游戏用巧之辞,亦有“听歌人亦是哀鸿”的真切性情。
《定诗话》(由云龙)称之:“樊山如百战健儿,不愧萨都剌;易实甫如伶俜妙使,虽无贞操,不失丰神。”所说还是较为公允的。况哭庵之恣情洒脱已非其他遗老可以企及。
批评易诗“艳情”似非深刻见解,唯钱锺书之论可谓一针见血:
哭庵诗貌似玮丽,而肌理不细致,好言情而浮嚣无韵味,骛写景而涂泽不真切。总而言之,曰:以词藻之富巧,掩饰意境之平凡。(《槐聚日札》一五五条)
此亦易氏贪多求快、炫弄才情之故。
实甫与寒云深相投契,时有目之杨修与曹植。才子风流,韵事甚多,引为同调。易亦好捧女伶,其赠刘喜奎诗:“我愿将身化为纸,喜奎更衣能染指。我愿将身化为布,裁作喜奎护裆裤。”(见喻血楼《绮情楼杂记》)煽情如此,直白如此,可谓旷世罕见。此诗倒是可与《闲情赋》有一拼,不要说易实甫,陶靖节也因后者有艳俗嫌疑而遭后人非议。邵镜人《同光风云录》(下)说哭庵“中年以后,日以诗词写其牢骚,诲淫之作,亦复不少,自以玩世不恭”。又有“绯闻”称其:“放诞不羁,风流自赏。每遇佳丽,必得之而后快。”(《绮情楼杂记》)然“杂记”又为其辩解:“才子风流,自古已然。”然更无聊的是其“以宝玉自况,涂脂抹粉,征逐花丛”(《近代佚闻•文坛名宿列传》),近乎荒唐。此或谓文人之传统,如袁随园所谓“大抵情欲之惑,圣人所宽”,“人品之高下,岂在好色与不好哉”?(《答杨笠湖书》)正是这种放纵私欲的文人旧习,打着“风流”的幌子而为文人的轻薄提供了借口。实甫放纵如此,虽与身处乱世的失意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其自身的堕落使然。他相信及时行乐,故所作亦多“快餐”式的即席消遣。昔胡适有《题〈随园诗话〉》诗十二首,对袁枚的生活作风几近深恶痛绝,有云:“诬枉风骚误后生,猖狂相率赋闲情。春风花树多蝴蝶,都是随园虫变成。”由此看来,这哭庵者恐怕也称得上随园一虫所化了。说来有趣,哭庵诗作亦不乏以色擅长而入佳境者。如“夕阳红煞鸦边树,秋柳黄于马上人”(《燕晋道中题壁》),一时传唱旗亭。其少年时即有“题壁诗”句云:“春波绿湿桃花影,夕照红干燕子泥”,亦是冷艳独绝之什。
哭庵相信术士谓其寿不过五十九之说,从他自解诗中可窥其内心之虚空:
焉知饿死但高歌,行乐天其奈我何。
名士一文值钱少,古人五十盖棺多。
《槐聚日札》录有哭庵轶事一则:
辛酉得微疾,或以为风。余往视之,于椅中徜徉,不似有疾者。问何苦,君曰:“非病也,才尽耳——无才不如死!”余闻之瞿然。九月竟殁。(奭良《易实甫传》见《野棠轩文集》卷三)
等待死亡,倒有点视死如归的“名士”派头。这一年他恰五十九岁。
附记 易顺鼎书赠程白葭诗轴释文
湘江雨过欲黄昏,和水和烟画一村;
三十六湾杨柳色,春来无处不销魂。
(湘阴县郭外)
剪刀风里燕初飞,二月江南买醉归。
行到红桥惆怅久,杏花如雪打春衣。
(平山堂作)
吴娃生小发鬖鬖,玉手操舟力未堪。
愿作渔儿配渔女,闲从江北到江南。
(渔女)
万红深处一莺愁,斜照窥帘恋玉钩。
赖有春阴飞绿雨,桃花如人不烧楼。
鬓影钗光满一廊,花迷三十六鸳鸯。
芙蓉塘外雷车过,谁倚阑干唤阿香。
双髻吹笙坐半遮,乌云两朵学盘鸦。
吴天也爱销魂色,偷得燕支去染霞。
碧天如梦晚迷离,小立桥边待阿谁。
流水春风无限恨,落花东去柳西垂。
(吴中盛园即事)
居然北秀对南能,公案提访结一层。
难得湖天秋色里,同游有个六朝僧。
四百余年有数才,六如去后更谁来!
天荒地老无人到,红煞斜阳绿煞苔。
(偕诺瞿上人游太湖熨斗柄二十首之二)
杂录旧作绝句 白葭社兄诗家属书即希 两正 庚申二月一厂弟 易顺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