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义宁陈氏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家族,从这个家族里走出了陈宝箴、陈三立、陈寅恪等鼎鼎大名的人物。这样一个显赫的家族,曾在南昌隐居两年。
1898年,陈宝箴被罢免官职,黯然从湖南回到江西。他携家人在新建县望城镇青山村定居下来,在一座名叫“崝庐”的宅邸里过起了隐居生活。陈三立、陈寅恪、陈衡恪等都在崝庐居住过,对这座老宅有着深厚的感情。陈宝箴去世后,就葬在崝庐旁,陈三立曾多次来昌祭拜父母。近日,记者采访相关专家、学者,揭开了义宁陈氏一段隐秘的家族史。
陈宝箴一家曾住在南昌磨子巷
陈宝箴是江西修水(旧称“义宁”)人,1851年乡试中举人而出仕,文才、韬略和办事能力深为曾国藩所赏识,先后任浙江及湖北按察使、直隶布政使、兵部侍郎、湖南巡抚。陈宝箴在湖南巡抚任内,与江标、徐仁铸、黄遵宪、谭嗣同等人一道努力兴革,开办时务学堂,设矿务、轮船、电报及制造公司,刊《湘学报》,使湖南在当时“成为全国最富朝气的一省”。陈宝箴被光绪帝称为“新政重臣”的改革者,是清末著名维新派骨干。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在1898年慈禧太后发起戊戌政变后,以“滥保匪人”的罪名被革职。心情郁愤的陈宝箴离开湖南,携全家回到江西老家。“本来他们打算前往庐山隐居,早先在庐山也买好了地,但卖家却赖账,陈家便来到南昌。陈宝箴一家在南昌磨子巷租了一套房子,住了大概半年。当时陈宝箴的孙子陈寅恪只有八九岁,后来他在回忆的文章中对磨子巷还有记述。”江西省社科院研究员、《江西诗词》主编胡迎建告诉记者。
在新建造崝庐隐居
据胡迎建介绍,1897年,陈宝箴的夫人去世,陈家回江西是带着黄夫人灵柩的。在磨子巷暂时安顿下来后,他们便四处寻找适合安葬黄夫人的地点,终于在今天的新建县望城镇青山村看中一块地。“他们将黄夫人安葬在那里,同时在附近建造了一座宅邸,既便于守墓,又能过上更安静的生活。”胡迎建说。
陈宝箴将这座新宅取名为“崝庐”。“崝”字有些古僻,同“峥”字。《淮南子》云:“城崝者必崩,岸崝者必陀”,实为才气、品格等超乎寻常而不平凡。可见陈宝箴将他的新居取名为“崝庐”,并不仅仅是把“青山”二字简单组合,而是用心良苦暗有所喻,意寓其处境及志向。
父子俩在夜间默默流泪
新建县长堎镇文广站站长胡啟鹏告诉记者,崝庐位于风景秀丽的新建县境内,自然环境非常好。关于崝庐的美景,陈三立在其《崝庐记》中有详细描述:“吾父既大乐其山水云物,岁时常留崝庐不忍去,益环屋为女墙,杂植梅、竹、桃、杏、菊、牡丹、芍药、鸡冠、红踯躅之属,又辟小坎种荷,蓄鯈鱼,有鹤二、犬猫各二、驴一。楼轩窗三面当西山,若列屏,若张图画,温穆杳霭,空翠蓊然扑几榻,须眉、帷帐、衣履皆映黛色。庐右为田家老树十馀亏蔽之,入秋叶尽赤,与霄霞落日混茫为一。吾父澹荡哦对其中,忘饥渴焉……”
胡啟鹏说,崝庐是一座比较大的宅子,分前院、中院、东院、西院,中间有天井,里面是厅子和卧室。陈宝箴还自撰门联:“天恩与松菊,人境拟蓬瀛”。陈宝箴和家人在这里过着比较安逸的生活,他们不仅栽花种草,还养了不少动物,陈宝箴登上过西山山顶,饱览新建风光,留下了一首七律诗:“西山高处暮烟飞,绝顶苍茫入翠微。彭蠡连江烟漠漠,匡庐溅瀑雨霏霏。乘鸾仙子今何在,跨鹤王乔去不归。四望渺然人独立,天风为我洗尘衣。”
虽然表面看陈家人在崝庐过着悠闲的隐居生活,但事实上,他们的内心非常愁苦。夜深人静时,陈宝箴和陈三立父子俩经常点着灯,相对无语,默默流泪。
陈宝箴之死成谜
陈家在新建崝庐安顿下来,本打算过着清静安逸的日子,没想到1900年6月陈宝箴却突然去世。关于陈宝箴的死因,外界众说纷纭,一直以来有这么几个“版本”:其一,陈宝箴忽以微疾卒,享年七十岁;其二:慈禧秘密派人来到崝庐,赐陈宝箴自尽。陈宝箴自缢后,有人将其喉骨取出,奏报太后;其三:陈宝箴对当朝政局不满,吞金自杀。
“陈宝箴到底是怎么死的,到现在还是个谜,但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得病而死。陈宝箴那时年事已高,再加上心情郁郁寡欢,染病不治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并不像外界传得那么玄乎。”胡迎建对记者说。陈宝箴去世后,就葬在崝庐东北侧黄夫人墓左侧,随后,陈三立一家在崝庐守孝一段时间后,相继离去。
“陈三立的崝庐扫墓诗写得最好”
陈宝箴去世后,陈三立悲恸不已,他将父亲安葬在崝庐旁边,然后返回自己的居住地南京。此后每到清明、冬至这些祭扫的日子,父墓之前,总能看到陈三立虔诚跪祭的身影。
“1901年2月,陈三立乘船经鄱阳湖到南昌扫墓,他悲痛异常,写了《崝庐述哀诗》五首,一个月后返回。1901年冬至期间,陈三立再度回到崝庐祭拜父母。1902年冬至,陈三立来到崝庐扫墓,返回南京时已是光绪二十九年新年。据我了解,陈三立前前后后到崝庐扫墓十多次,对父母的孝心可见一斑。”胡啟鹏对记者说。
陈三立是近代同光体诗派的领袖人物,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传统诗人”。1924年,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来华时,曾由徐志摩陪同拜访陈三立。泰戈尔以印度诗坛代表的身份送给陈三立一部自己的诗集,两人比肩合影,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留下一段佳话。“陈三立一生写过很多诗文,有人说他写得最好的就是崝庐扫墓诗,既有对父母的深情怀念,又饱含家仇国恨。从这个角度看,崝庐确实是一个很有文化价值的地方。”胡迎建说。
陈寅恪在崝庐度过了一段童年时光
陈宝箴的孙子,被称为“教授的教授”的国学大师陈寅恪,也在崝庐度过了一段童年时光。抗战胜利前夕,陈寅恪在成都所作《忆故居》诗序中提到了崝庐,诗中说:“松门松菊何年梦,且认他乡作故乡。”胡迎建说,“松门”是指上世纪20年代陈寅恪在庐山购买的松门别墅,“松菊”是指新建崝庐,“他十分怀念江西故居,特别是在颠沛流离的年代,思乡之情更加深厚。”
此外,1945年,陈寅恪在英国治病时作了题为《乙酉秋来英伦疗治目疾,遇熊式一君以所著英文小说〈天桥〉见赠即题赠二绝句》的诗,诗中写道:“北都旧俗非吾识,爱听天桥话故乡。”作者自注:“天桥在南昌城外。”胡迎建说:“尽管陈寅恪在北平居住多年,但对那里的习俗不了解,他喜欢听人读《天桥》,因为书中写到故乡的风俗民情,可见其对故乡是何等的一往情深。”
崝庐见证了义宁陈氏的一段家族史,是一个充满文化底蕴的地方。然而随着时代更迭、建设浪潮的掀起,崝庐和陈宝箴墓碑现在已不复存在。即便如此,每年仍有不少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在崝庐旧址久久凭吊。